聞言,衆臣躁動,高澄當即喊道:“陛下三思!龍體貴重,容不得半點閃失啊……臣願代陛下一往!”
淩青鹭無奈……你幾歲我幾歲,誰更容易閃失?
如果隻是個普通皇帝,此刻怕是連宮門都出不去,更别說城門。但他剛帶領北甯取得一場大勝,威望正隆,他要做的事,大臣是阻攔不了的。況且北甯沒剩幾個高官,殿裡的臣子多數都人微言輕。
淩青鹭辯解了幾句,發現他們意見頑固,索性不理了。
“朕意已決,過兩日就出發,高閣老,到時候朝堂就交給你了,莫負朕心啊!”
說完他就起身走了,留下高澄在原地苦笑。
陛下這雷厲風行的性子,真是跟太上皇半點不像。
不過他也知道,此行說是為了接回太上皇,其實是為卸了太上皇的兵權。
陛下神機妙算,想必已有奇謀,他确實不該幹擾。
不過……
唉,就是擔心陛下的安危啊。
必須多派些兵跟着才行,還得嚴格保密,絕不能透露陛下出行在外的消息。
想到這裡,高老大人眉眼一厲,殺氣騰騰地望向了殿中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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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後,淩青鹭找來謝秉和張小角,讓他們陪着到禦花園遛彎。
走到一處水榭,興緻上來,從旁邊的小太監手裡拿過魚食,往水裡撒了一片。
“魚,一直喂就會死。”他突然說了個冷笑話。
“為什麼呢?”他自言自語。
謝秉看了張小角一眼,後者默默站着,根本沒有接茬的意思。
作為一個太監,其實張小角是不太合格的,因為他不愛講話。這是一個緻命缺點,這滿皇宮的太監除他之外,誰不是舌燦蓮花三寸不爛。
但這個缺點在淩青鹭身邊,就不算缺點,因為他也不愛聽人在耳邊聒噪。
既然張小角不說,謝秉就說道:“因為魚不知足,有食就吃。”
淩青鹭隻撒了一把,便收起魚食,笑道:“魚如此,人亦如此。可朕憐惜魚,卻不憐惜人。”
謝秉道:“陛下,莫非已經做好決定了?”
真的要聽海計的谏言,将整個朝堂洗牌嗎?
“小謝,你我明知海計說的是對的……不除黨争,大梁必亡。要除黨争,就必須連根拔除。”
“可是……”步子太大會扯到蛋的。
“你不用擔心,朕心裡有數。”
淩青鹭又道:“朝堂空蕩蕩,高澄在查賬,這真是清算的好日子。他還生怕朕不敢掀桌,可朕這回不但要掀,還要掀他個天翻地覆。”
“陛下打算做什麼?”
淩青鹭望着魚池,唇齒冷冷地剝出兩個字:
“抄家。”
謝秉一驚。
卻聽他的陛下又道:“朕許你的而立當國,怕是不能實現了。小謝,可你知道嗎,你不用做内閣裡的首輔,就是我身邊無可替代的首輔,這件事除了托付給你,我不知還有誰。”
他的眉眼轉過來,一派灼灼光輝,一種真心流露毫不作僞的信任。
謝秉心中一歎。
他想起了年少進宮伴讀時,父親問他,皇長子為人如何。
他說青鹭此人啊……
善戰,善策,善攝人心。
他單膝跪地,抱拳道:“臣是陛下如臂使指的刀。必為忠臣,願為純臣,甘為孤臣,敢為佞臣,隻為陛下之臣。”
淩青鹭兩隻手落在他的臂膀上,用力扶他起來。
“朕要将一百缁衣衛擴為五千,成為真正的一衛,予其偵緝百官、搜查情報的重任。你從小和我、和缁衣衛一起訓練,做這個指揮使再合适不過了。可你要想清楚,從今往後缁衣衛不再是光鮮亮麗的太子親衛,幹的是見不得人、為世所诟的事情。”
謝秉咧嘴一笑,“行。”
“好。待朕離京,你就率缁衣衛統轄剩餘的巡捕營人馬,凡南下的在職官員,按照高閣老所查賬目,挨家挨戶地抄。四大營勳貴和領兵的将領、以及和他們有裙帶關系的人家,便先放過。其他人,朕允許你先抄再查,隻要實際家産和應有家産不符的,均需收集證據,列實罪名。”
頓了一頓,他又道:“如果朕在魯東事成,四營兵将在手,收拾這些流落在外的罪臣則輕而易舉。如果朕沒有得手……”
如果他在魯東事敗,讓那些大臣重回北甯掌權,遭殃的就是謝秉了。
“不,”他說,“就算沒有得手,我也會護你周全,小謝,相信我。”
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他們之間的相互信任。
“那麼……”謝秉仍有顧慮,“對于‘太子黨’呢?”
淩青鹭能奪得儲位,不可能沒有自己的擁立者。如果他對自己的擁立者都不留情面,隻怕以後沒人願意真心投效。
淩青鹭道:“此次清算的目的是除黨争,倘若對太子黨網開一面,豈不成了最大的黨争?關鍵時刻棄朕而走的人,算什麼太子黨,現在北甯城中這些才是真正的太子黨。”
謝秉道:“……隻恐于陛下的名聲有累。”
“難道放了他們朕的名聲就會好嗎?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朕就已經棄了名聲了。何況再壞也隻壞朕在士林的名聲,又不是百姓中的名聲。”
謝秉苦笑。士林中和名聲和百姓中的名聲有區别嗎?老百姓是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的,還不是讀書人說什麼他們信什麼。
兩日後,淩青鹭點了五百兵随行南下。
雖然高澄一個勁兒地吆喝太少了太少了,但他其實巴不得連五百兵也不要。
君主孤身離京,這種事情自古都沒有過,高澄每每想到自己居然同意了,就恨不能以頭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