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岚身子往後靠了靠,一手緊拽缰繩,一手輕擺衣袖,側過臉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楊庭和他身邊的随從。
“楊公有話不妨直說。”
這話一出,未曾想楊庭竟莊重地行禮說道:“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确有事相求。老夫有一幼子,愛武成癡,想拜在先生門下漲漲見識,我老了,孩子們的願景不知道還能辦幾件了,”話說到此處,楊庭有幾分落寞的頓了頓,“先生收了我兒為徒,自然也是楊家的座上賓,倘若章振還托付給了先生一些别的,先生自行處理便是。”
畢岚垂眸眨了眨眼睛,月色被樹影遮擋了大片,難窺神情。楊庭究竟有怎樣的計謀,他尚未可知,一方面那時車中孩子的存在使他沒心思再做糾纏,一方面亦不可讓其覺得自己過于應承而有詐生疑。今夜能平安度過,是最好的。
“啟蒙後,送上山來吧。”畢岚重新坐直身子說道。
楊庭沒有露出過于驚訝的表情,像是已經知曉了結果,稍顯平淡地說道:“謝過先生,屆時定禮數周全地前來拜見。”
“楊公言重,我不過是住在山上的村夫,農閑時無聊舞個劍活動活動筋骨,要說傳授個一招半式強身健體,無有不應,但要說我是什麼武林高手,可真是天方夜譚。楊公若有誠意,下次見面,大可不必雇折柳堂的殺手随行了。”
楊庭不着痕迹地掃過身旁的随從,不敢有面色上的變化,忙聲應道:“自然,自然,我們這樣的人家,不懂門道,也隻是風言風語對先生之事聽了個玄乎,先生對小兒尚未啟蒙之事知曉得如此清楚,想來也明白我們沒對他存什麼闖蕩武林的期望,有拳腳傍身,足矣。”
畢岚細細回想着那夜楊庭說的話,猜到他已對自己曾經的身份多有探查,既然如此,倒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冷笑着說道:“我久未下山,這些事不如楊公知道的多,也不想知道。幾年前我就覺得,楊公對我多有誤解,現在看來果然如此,既然有心要試探,楊公不妨多找幾個江湖中人問問,我身上這點子功夫,是不是武林人人都知人人都會。我還是那句話,令郎如果想要學什麼稱霸武林的絕學,楊公還是盡早帶下山為好。”
楊庭看了看不遠處升起炊煙的廚屋裡,兩個孩童坐在門口的小闆凳上,分工有序地洗着菜,均逸在家從來沒做過這些,跟着畢揚一闆一眼,有樣學樣,好奇又認真。
他曾派人打探畢岚的身份,極有可能是武林中那位銷聲匿迹的名宿之子,起初他想着,要是自己的孩子能得到這樣人的指點,楊家盡可文武雙全。但自打章家出事搬離崇州,楊家仗着一家獨大,得了好多門路的拉攏,因對這裡面盤根錯雜的關系了解得不夠透徹,隻得一味全盤盡收,好景不長,楊家就為此吃到好幾門小官司,初始楊庭隻想銀錢敷衍了事,結果對方氣勢更加嚣張,幾年糾纏下來,到現在仍有兩件未了,完全不似楊庭想象中的那般暢快自得。
亂世之中,家族興衰像一座敏感搖擺的天平,選擇靠左還是靠右,章家給不出答案,楊家亦然。看似随波逐流易得之勢,必要有大展宏圖,縱覽一方英才所付之代價,楊庭深知無法掌控,如今半途想折返,早不是原路退回那麼簡單。
也罷,既然沒有一勞永逸的權衡,就讓均逸在此平靜的習武生活,若是将來楊家遭遇什麼不測,他或許會是那個唯一活下來的血脈。
不知章振當初,是否一如自己此刻所慮。
想到此,楊庭緩緩邁着步伐走到雞圈内,說道:“我知那晚攔下先生時,先生完全有拒絕之力,誠然先生博愛大量,不計我謀算之心。逸兒一片純然隻為求武,楊家背後種種不與他相幹,今日我已知曉你确實無心于官宅之事,今後也不再招攬叨擾,先生大可放心在山中安穩度日。”
畢岚停下手中的勞作,看着如此平和悔悟的楊庭良久,心想:看來花心老頭這幾年真是遭了不少麻煩事,人都快改邪歸正了。要不是自己過年前下山置辦年貨,聽到酒館中人都在津津樂道楊庭又娶了兩房美嬌娘,畢岚都要信了這番掏心窩的話。
畢岚轉回了思緒輕輕嗓子,說道:“逸兒我看過了,是個好孩子,既如楊公所說,那便各司其職,各自安好吧。”
楊庭走後,畢岚把均逸叫過來,對着門外已經走遠的馬車行了叩拜禮。馬蹄匆匆,車轍蒙蒙,小小的人兒跪在已經發滿新芽的樟樹下,久久沒有起身。
均逸不舍的眼眸轉而變得異常堅定,他明白,這裡的生活遠不及府中安逸,但父親為他争取到這麼難得的機會習武,一定是花費了很大一筆開銷,雖然他沒看到父親給予師父真金白銀,他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金銀更可貴,但他一定會努力的,認真的,學好每一招每一式,風風光光出師,歸家光耀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