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薄霧起,沁潤枝頭落,還休欲語間,春雨潛入夢。
畢岚早早叫起了全家,裝上各類工具,伴着朦胧的晨曦出發去了田地。聽過一夜春雨,山林尤為清爽透亮,蟲鳴引鳥飛,讓人忍不住期盼豐收的願景。
畢揚的背簍裡兜着四袋浸好的芽種,芽種不沉,但算得上是春播的重中之重,她邊走邊用手調整着背簍的位置,生怕口袋不小心松動,掉落一地。
均逸跟在後頭,見狀立馬伸出手幫着托起背簍。
隻見他轉而從懷中拿出一個茄紫色手帕包着的東西,遞至前方說道:“給,這張餅還熱乎着。”
“多謝。”畢揚接過手帕,打開是帶着餘溫的油紙,再打開一層,立馬聞到炊餅淺淺的麥香味。
自打那日齊心協力爬樹後,兩人的關系倒是明顯緩和了不少,灑掃收拾分工默契自不用說,有時一些尋常的舉動也能逗得均逸捧腹大笑,雖常常引得畢揚恥笑卻也樂在其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兄弟姐妹間的情誼,半路殺上山的竟好過襁褓裡對自己愛搭不理的。
她停頓了兩步,等到身後人和自己并肩,才繼續說道:“你之前定未春播過吧。”
“未曾,但也不算全然不知,兒時去過田中玩耍,正值秋季的稻田,滿目金黃,實在美不勝收。”
均逸從手邊的籮筐中拿起同樣被油紙包着的餅,不似給畢揚的那份,餅邊因為涼了許久有些微微發硬,他不在意地大咬一口,咀嚼着說:“我看你昨日幾近戌時才從外面回來,可是又去找那個徒弟傳授捕獵之法了?”
被均逸這麼一提,畢揚腦中浮現出子期蹲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午後,腳麻得不能自已。
說起來,自從和子期約定在山洞中以留暗号為信,已過去大半個月。山洞的位置不算遠,畢揚每日都是午後趁着困意未襲,過去看上一眼,但始終沒什麼消息。
唯獨昨日,均逸非要拉着自己再試試爬樹招式有無精進,耽擱到夕食後才想起來還沒有去山洞看過。結果順着溪流還未進到山洞,就在洞口顯眼處看到群青色的一行小字,在幾乎默入暗夜的石壁上,閃着光亮。畢揚在遠處呆站看了片刻,立馬跑到石壁跟前,細細端詳起來。
三月初二,期。
石壁上這樣寫着。
她從沒見過有如此的顔料,可以在石壁上留下這麼絢爛的色彩,驚訝之餘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最後的“期”字。指腹擦過幹透的顔料,略微有些粗糙,緊密的與石壁融為一體,仿佛就是渾然天成長出來一般!
和子期約定的那日,畢揚并沒有告訴子期如何在石壁上留記号,她想着若是他沒有十足的臂力在石壁上雕刻,多半就是用燧石劃刻在石壁上,能刻上的痕迹多半很輕,因此每次畢揚都細細在石壁上找過,确認毫無記号痕迹才作罷。
像是明悟畢揚的苦找,一行光鮮的小字給了畢揚最醒目的答案。
距離三月初二尚有幾日空閑,正好和春播錯期開來,畢揚心想如此甚好,不必在二者之間左右為難了。她迅速從布包中拿出燧石,在旁邊劃上幾筆後離開了。
畢揚目光觸碰到均逸的一瞬間,思緒戛然而止,她清了清嗓子雲淡風輕地說道:“誰會在晚上捕獵,我隻是去消消食罷了。”偷去書院畢竟是和子期私下的約定,知曉的人還是少些為妙。
看到畢揚想了半晌才開口,均逸眼珠子思索地轉了轉說道:“我……我聽聞山下有個新開的書院,納了許多學生,多半都是些鄉野村夫的孩子,沒指望有什麼學識,師姐你可要當心些。”
畢揚聽了這話,面無表情地把嘴裡的炊餅嚼了咽下接道:“怎麼,他們是鄉野村夫的孩子,我就不是了?”
“未有此意呀,師姐,”均逸拉長聲音,又從籮筐拿出竹水筒遞給畢揚,以示歉意,後又繼續說道,“如今舉國上下重文教,學盛行,但凡是有志科考者,早去了國子監和太學三舍,故而此處雖為書院,不過是他們為了打發時日,找的容身之所罷了。”
“他們好歹有處可去,你為何偏偏上山來拜師?”畢揚看着均逸誠懇的目光,接過竹水筒不屑一顧地問道。
“本也不必來的,奈何我出生不久諸州武學便被罷了。況且長兄們也都在太學,家中便無需再多我一個考取功名了。”均逸想到不必承受家族科考的重擔,惬意地笑了笑。
畢揚接不上話,隻得點了點頭,加快趕路的步伐,不再張口。
“我看着山中平日裡也難見到什麼人,你又不似我後到這般,将來有城中的家可回,要是無聊了,不如讓我陪你去四處玩耍。” 均逸小跑着跟上畢揚的步伐,異常體貼地說道。
畢揚扭頭對上這副誠意十足又容光煥發的臉,隐隐覺得有些瘆人。她猛然想起均逸前日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成功破燭了,多半是此事的緣故。看着均逸洋溢着滿是熾熱的目光湊近,畢揚下意識躲遠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還是專心爬樹吧。”
“論起來,我還比你長一歲呢,到底誰小孩子家家的。”
“當真?”畢揚立即停下了步伐,在原地擡高了聲音大喊。
均逸一下沒反應過來,隻好也停下步伐,扭頭回答道:“這還能有假?你若不信大可問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