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開課之時,子期帶着畢揚去了偏房的單齋參觀。
從大門入口處拐過排水的小道,兩排矮房引入眼簾。原本的大通間内,均勻的用青磚隔出許多小房間,房間沒有門,也沒有窗,兩排房間就如此番敞開相對,目光所及處隻能看到屋檐的瓦片和湛藍的天空。
“此處主要是供學生自主研習的單齋,算是我平日裡待的時日最長之地了。”子期的這一間恰好在矮屋最末端,他邊說邊帶着畢揚拐進屋内。
畢揚新奇地四處打量着,看過屋外各處又走到房間裡來。
天色還未亮透,屋中有些昏暗,說是單齋,實則也很簡樸,隻一桌,一椅,一燭,一櫃,而已。
“都說新建的州書院如何好,沒想到竟是這般,這屋子無門無窗,雨雪天該如何度過?”畢揚摸着粗糙的書桌,擔憂地看着子期孱弱的身闆問道。
“别看這屋子簡樸,加起來不過二十間,要不是我入學時就一并訂下,根本搶不到。”
“這還需搶?”畢揚順着子期的請勢,坐在桌前驚歎道。
子期認真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雖說大部分有志科考的都去了京師新擴的學堂,但不可否認仍有寒門才子隻能來此求學,說來也可笑,書院開設時,單齋隻不過訂走七八間,後來好多學生知道了便過來探看,一日之後竟全都訂空了,你可知是為何?”
畢揚搖了搖頭。
子期從角落的小木櫃中取出水竹筒和一盞茶杯,繼續說道:“每日申時是書院特色重點學科算學升堂之時,之前崇州尚未有書院教授此課,故而晦澀難懂更顯枯燥乏味,但若是自主研習學生,便可選擇留于單齋而不必聽算學了。”
畢揚接過子期手中的茶盞,将水一飲而下說道:“未時是何課程?”
“是六藝中的,禮,樂,射,禦,書,數即為算學,單獨在申時固定教授,”子期看到畢揚果真是口渴了,又繼續倒上一杯說道,“照常理來說,六藝本是比常科更有趣味的課程,但正如我上次見你說的那樣,實在太差勁。”
畢揚聽得入迷,邊端起茶盞細品複飲,這才發現此水透着竹子的清香,更顯甘洌。
“所以你午時上山,未時逃課,申時再回到這裡研學。”畢揚了然于胸地說道。
“不錯,揚兒可教也,”子期故作深沉狀,抿了抿揚起的嘴角說道,“可以叫你揚兒嗎?畢揚聽起來有些陌生。”
除了爹娘和芪姨,畢揚未曾聽别人這樣喊過自己,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晚秋在茶園深吸一口氣凝在胸口,淡淡茶香婉轉散發的一抹涼。
對,就是這種感覺。
畢揚對自己想出的這個比喻很滿意,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子期看着畢揚露出内斂的笑意,不似往日明媚,卻更勝于前。
連綿的笑意引得畢揚回過神,一擡頭,看見子期眼中更漸濃烈的凝視,她似乎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趕忙張口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子期未在意畢揚的反應,而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斂了斂神色說道:“對了,書院人多口雜,恐生額外事端,不如再給你起個别的名字,如何?”
畢揚想到今早出門還遭到均逸的盤問,覺得這個主意正好。
“起什麼好?”
子期在桌邊踱着步,又把頭轉向屋外的天空,他思索片刻轉身說道:“《開元天寶遺事》有雲,玄宗于禁苑中植梨樹千株,花發時遊賞,胡為‘瀛洲玉雨’。不如就叫玉雨,你覺得如何?”
“你又送我梨花玉佩,又是瀛洲玉雨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有滿山的梨園呢。”
畢揚随意調侃着并未拒絕,說話間起身走出單齋,一直走到兩排矮房的過道中間。此時的她不會知道,此名會成為未來江湖最威懾的那個名号之一。
正要環顧四周之時,她意外地發現在矮房的另一端,打頭的單齋裡竟坐着人!
兩排冷冷清清的灰暗中,隻有他桌上的燭火微弱地釋放着光芒,一支寫動着的毛筆在硯台中淺蘸着墨,隐約滑動在紙間,人影低低地靠在桌角旁,看不清模樣,隻留下一室的專注和落寞。
多半就是子期口中的寒門學子吧,就知道均逸的話不可信。
她心想道。
這是畢揚見到書院頭名學子的第一眼,也是對胡康國留下的最初印象。
咚,咚,咚。
撞鐘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古樸而沉悶,山林中傳出陣陣回聲,驚得遠處的鳥兒躍過枝頭。
“到上課時間了,走吧,我帶你過去。”子期拿上櫃中的書箱,對畢揚招了招手。
畢揚沒有再去細探屋中那位刻骨發奮的少年,轉過身點了點頭,同子期一起離開了單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