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和劉肅再次對着畢揚淺淺鞠躬,說道:“我們就先回去了,課下再來和玉兄詳談。”
畢揚望着兩人的背影一直走到後排的案桌旁坐下才收回視線,她有些奇怪,雖不似成年人的骨骼健壯,卻也是意氣風發之年,怎的這兩人看起來體有餘而氣不足。
看着畢揚的眼神,子期小聲問道:“有何不妥?那兩人隻是攀龍附鳳之輩,不是與我真心相交,随便說些搪塞過去就行了,不必理會。”
“噢,無事,隻是驚訝有比你還弱不禁風的人。”
子期聽道畢揚用這樣的詞語形容自己,驚得啞口無言。
自己堂堂好男兒,能屈能伸,哪裡弱不禁風了?
剛要辯駁,課堂細聲碎語驟減,瞥見先生果然已立于台前,子期隻好把萬般無奈吞到肚子裡。
“開課。”
畢揚聞聲擡起頭來,隻見一位月白色輕紗包裹素白色内襯的中年男子,手執茶杯坐在最前側的高台案桌上,他的發絲烏黑濃密,頭頂束烏金發冠,潇灑中透露着幾分不羁。
“這是專講常科的尹先生。”子期悄悄提示道。
“今日學第八章宣公卷,都将書本翻開,”尹先生開口後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距自己最近的胡康國桌上,一直等到胡康國翻到正确的篇章才繼續開口道,“康國,帶大家朗讀。”
“是,先生。”
“晉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
畢揚跟着朗朗的讀書聲,有樣學樣地照着課本讀起來,想着子期把書給了自己,正欲往中間挪動,結果發現他正照着面前寫有同樣内容的冊子朗讀着,畢揚看看自己手中的書本,再看看那本冊子,雖有差别,但沒再過問,重新張口朗讀了起來。
曾經畢揚站在院外的過道旁,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讀書聲,誰能想此刻的自己已然坐在堂中,成為了聲音的一員。
…………
一篇朗誦完畢,尹先生放下飲過的茶杯,平淡地說道:“好,現在我們逐字開始注解,康國,你帶着大家把此段詳述一遍。”
“是,先生,”胡康國站起身來淺鞠一躬,複而放下書本說道,“此段說的是趙盾、士會勸谏晉靈公之事。晉靈公失為君之道,橫征暴斂用以裝飾宮牆,常從高台以彈弓打人,從人躲避中取樂……”
晉靈公暴政勸言的故事在胡康國的話語中徐徐向畢揚展開來,聽到廚師僅因未能将熊掌煮熟便被殺于畚箕,她的心頭随之一緊,聽到因士會的勸谏晉靈公承諾改正,她欣慰地呼出一口氣,誰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之後的晉靈公不僅未如自己所言作出改正,反倒派了人去刺殺趙盾,不免令她歎出陣陣唏噓。
有君王如此,禍晚必至。
畢揚緊跟着故事中的趙盾一路躲避追殺,宴席中險象環生,數次得救卻也代價慘重,直至聽到趙盾之弟在桃園将晉靈公射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仿佛親身經曆了一遍虎口脫險,畢揚擡起頭,正對上子期饒有興緻地看着自己。畢揚向來不愛揣摩人心和眼神,一是經曆的不多,二也是不想會錯意,但這個眼神,她卻十分熟悉,在飯桌前,在庭院内,在莊稼地,畢岚看向南溪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畢揚正欲開口,但課堂之上寂靜非常,她隻得拿起桌上的筆,在一旁的稿紙上快速地寫着字,随後碰了碰子期的胳膊肘,把稿紙挪了過去。
看書。
洋洋灑灑的兩個大字躍然紙上,子期看罷回頭扭回到自己書本上,但還是被畢揚發現了忍不住偷笑的嘴角。
“士會其中有雲,‘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可謂點破君子處世之道,各位對此句都有何見解啊?”尹先生從案桌上起身,踱着步說道。
課堂中無一人應聲,一開始,畢揚以為是大家都在思考先生提出的問題,然而放眼望去,課堂中的大家雖身子都一動不動,沉默的低着頭,但眼神卻快速地探查着先生的身姿,似有閃躲。
隻見尹先生一步步走進畢揚所處案桌的過道,腳下帶着的素紗跟随着步伐輕輕拍打在身側的每一張案桌腿上,好似渴求着回應,索取着答案。子期似乎與其他人不相同,他一直雙目注視着尹先生的一舉一動,一副積極盼求知識的學子模樣。
眼看畢先生每走過一排案桌,前排的學生們便依次如釋重負的松懈下身子,倚靠在案桌旁,畢揚不明所以,隻覺得好一副有趣的畫面,忍不住嗤笑一聲。
這一笑立馬引起了尹先生的注意,他微微加快步伐,徑直走向子期和畢揚的案桌,視線很快落到畢揚身上,審視的感覺突入其來,周身的空氣都緊了許多,她不知所措地定住動作,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