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擦拭,茄紫色的手帕上墨色的軌迹縱橫得七零八落,散發的墨水味道陣陣撲鼻而來。案桌上殘留下的墨痕宛若一條面紗褶皺着攤在畢揚面前,醜陋又暗淡。她看着已破竹紙的側上角暗暗發愣,又轉頭看到子期不聲不響寫了大半個卷面,她不敢再耽擱,就着剩下完好的紙面重新輕輕臨摹起來。
不知是不是近日過于頻繁練習爬樹的關系,畢岚總覺得拿起筆的瞬間有收不住的氣力,而面對這股自内而發的勁頭,她不得不使出更多的氣力刻意與之對抗,因此隻能更加專注地控制着握筆的力度,絲毫不敢分神。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我寫好了,你趁我上去之時,從後門出去,我收拾好便來尋你,可别走太遠。”
畢揚聞聲擡起了頭,隻見子期拿起端正整潔的紙卷吹了吹末尾的落名,徑直走到了前方的案桌。時日尚早,線香還剩小半未燃,尹先生顯然沒有意識到有人提這麼早交卷,吹茶撅起的嘴定在空中,眼神中有些質疑的錯愕。
從畢揚的角度望去,子期剛好把尹先生擋了個嚴實,她不敢耽擱,趁着這個空檔立馬放下筆溜出了課堂。
幾近午時,嚴肅認真的氛圍被禁锢在課堂之内,院外的小路四下安甯,久違的親切感讓畢揚适才稍有緊繃的情緒霎時得到了釋放,她摘下一片榆樹葉含在嘴中,清甜的山林之味撲面而來,她開始重新打量起這一片的格局。
正對小路而下的是書院正門,連接着今晨走上來的階梯,左側的小路繞後即為剛剛和子期去過的單齋,而剩下的一側更顯新奇,她最終決定走右側的石階上去看看。
從小路分叉而上的石階依靠一塊厚重的山石而建,一直延伸到頂端,山石不算很高,但許是怕走的人覺得過于陡峭,石階鋪得密而矮,畢揚先是一步一階地走了數層,後來發現實在太慢,隻好兩步并一步,蹦跳間加快了步伐。
“玉雨,你去哪兒?”
聽到叫喚的畢揚一瞬間未能反應過來仍向前走着。
“揚兒!”
畢揚驟然收住了步伐向斜後方望去,子期正拎着書箱一頓一拐地朝這邊跑來。
“這路如此陡峭,你可當心。”子期站在山石底把書箱靠旁一放,說話間就要跟着上來。
“這背後是通向何處,你可去過?”畢揚彎着身子有些新奇地追問着。
“書院背後還能有什麼,你……你莫不是以為這裡如山林一般再出現個别有洞天吧。”子期努力想要跟上畢揚,一時間隻覺氣喘籲籲。眼看距離畢揚隻剩幾階石,他剛要停下來休息,前面的人早就等不及邁出前進的大步。
“真的什麼都沒有!你慢些,等等我。”
“你可莫要再傷了什麼腿腳,我先上去看看再下來尋你!”半山腰的畢揚顯然已經等不及,邊說邊向上而去了。
畢揚走得很快,轉眼就隻見她邁上最後一層台階朝山石背後而去了。子期見狀幹脆坐在了原地的石階上,不慌不忙地用衣袖給自己扇着風。
早在書院剛開立時,子期同樣因好奇去過一次。原是在家中聽到州縣盛大人和父親提起崇州書院因新辦而衆籌學田一事,因自己的幾位哥哥已經由父親打點去了京都的國子監讀書,故而父親一開始并不願遂盛大人之意捐獻銀錢。哪不知來人對家中衆子女了如指掌,說還有自己這麼個庶子正到了讀書的年紀,不如來這新辦的書院學識問禮,不似京都書院昂貴,還能每日歸家,若是學田收成好,或能私分盈餘,一本萬利。子期原想着就在府中書塾安穩度日,沒想到被這個盛大人橫插一腳從此過上早出晚歸的日子。
而在山石背後,就是州縣大人和父親提到籌資而置辦的學田,因山中地勢多變,隻開墾出三頃之地,雖不及京都書院上十頃宏大規模,但還是讓初見如此寬闊田野的子期驚歎不已。早間聽說準備種些茶葉,後又聽說改成了别的,不止此番是何景象了。
“子期,你快上來看!”
子期順着聲音向上望去,隻見畢揚已從山石那頭回到石階上,激動地迎着他跑來。
“你可慢點。”畢揚下石階的速度如騎烈馬,直沖自己腦門而來,子期下意識站起來連退幾層石階說道。
畢揚越跑越激動,甚至未發現其中好幾步已是蜻蜓點水般飛馳而過。
“你躲什麼,快跟我來看,我肯定你定未見過這樣的畫面!”畢揚拉着緊貼山石而立的子期說罷就往上走去。
子期任由着畢揚拖了好幾層台階,實在跟不上了,便站在原地喘着氣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我以為你一個農戶家的女兒早就對此見怪不怪才是。”
“你說這話好沒道理,正因為我是農戶家的女兒,天天隻知種地捕獵,故而才未見過如此場面啊。”
子期聽了這話,突然心生疑惑,上面難道不是三頃學田?
“你這番看着我做什麼?”畢揚一副嫌棄他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繼續說道,“我好歹從小長于山林比你見多識廣,你一會兒見了小心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子期越聽越疑惑,明明自己早就先越過山石看到過那邊的景象了,萬裡農田之地這還能有假?
“走吧,上去看看。”
許是走得太快,上至山石頂的子期有些頭暈目眩,但他已不再顧及這些,視線緊緊追随着對面,瞪大了雙眼,來回地在視野範圍内确認着自己看到的一切,這的确不是自己當初看到的三頃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