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憶裡抽了出來,周珩眼神在她臉上轉了一圈,語氣平平:“你如何得知?”
常青青一笑,臉頰兩側翹出兩個梨渦,乖得有些俏皮:“先前公子從來沒和我說過這樣久的話,也不太喜歡我靠近。今天突然靠在一旁,又看着夜色,說話間卻有些懶懶的。看着便像是有些不大痛快。”
周珩冷笑一聲。
她怎知道自己不喜歡她靠近?
“公子若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可以同我講講。”常青青認真道,“莫要悶在心裡,憋壞了可不好。人生苦短,應當盡興。”
周珩嗤道:“你才多大?就說這些老神在在的話。”
“……”這回輪到常青青無言以對了。
她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她是真體會過什麼叫做人生苦短的啊!
罷了罷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我依稀記得公子是進京趕考的,莫不是要趕明年的春闱?”常青青想了半天,絞盡腦汁又尋來一個話頭,認真道,“公子現下準備的如何了?”
周珩總算想起來自己還有個書生的身份,揉了揉眉頭。
“若是想中試,或許得再……”常青青小心翼翼地勸學,一邊還要看着王公子臉色,謹防自己莫名其妙說起這些,顯得好為人師。
她可不是在瞎操心!
這些日子她雖然忙,和王公子碰面甚少。可每日也大概都能從酒樓的小厮嘴裡聽到雅間的常客又來了,今日坐了多久,買了什麼酒菜。
常去雅間的食客就那麼些,再一打聽樣貌,不難猜出是誰。
她不懂古代科考這這那那的,但也大概知道有許多人考了一輩子到了五六十歲才出頭。總之重要程度大概就像是她那一輩子的高考吧!
可高考年年都有,科舉卻隻有三年一場,這可比高考更重要許多了!
現如今距離科考已經不到一年時間,王公子還不每日鑽研備考,反倒成日來常記坐着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這樣不專心研學,還怎麼能高中春闱?
她從前辍學錯過高考,到死都是初中學曆,如今也沒什麼機會再讀書。但打心眼裡都羨慕這些人能有機會上學,如今見王公子整日遊樂,隻擔心他落第,心裡急得直跺腳。
看着常青青不似作僞的憂心神情,周珩一時無言,良久才道:“……行。”
他不欲再同常青青聊什麼科舉之事,言多必失,便轉移話題道:“你怎麼在這處?”
他問什麼,常青青便答什麼:“今日相府的人來常記,讓我們送一份臨江樓的餐點去府上。所以我就來了,送完之後卻被臨江樓的雅姐留下來商議了合作送餐之事……才出來沒多久便碰見公子了。”
周珩心下有些驚異。
臨江樓的沈雅如他見過,是皇後母家的人,先前是被從街頭買下來的孤女,為人極為精明能幹,不然也無法以無憑無依之身打理好京城這第一大酒樓。
能得沈雅如的青眼,必得是有一番真材實料才行得通。
先前并沒有太過注意,如今借着月色和燈火,才看清她身上懸着的大大小小的挂件,除了鈴铛,還有一個模樣精巧的沙漏。
也許是風太輕柔,他也莫名對常青青多了些好奇。
“這是什麼?”
常青青聽他問起自己的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時有話可講,滔滔不絕道:“這個是用來計時的沙漏!公子你或許不知,我們飽了麼做餐食配送,最要緊是不能誤了時辰。這沙漏便是用來提醒自己每次送餐的時間的。若是送到之時沙漏落盡,這頓餐食我們是要給食客折錢的……”
周恒聽她輕聲細語說起此事,一時間好笑,又覺得心情極為複雜。
先前他隻以為常青青是尋常那等粗俗之人,隻曉得好色的商戶女。可如今日子久了,才覺出自己偏見深重。
這些日子單是他偶爾在一旁看着,也知曉她每日都在鑽研如何将外送之事做得更好些,閑暇之時卻還在常記酒樓幫活。事無巨細都打理的格外井井有條,外送服務亦是蒸蒸日上。
如今一見,果然不是巧合。将這等細枝末節之處都頗為仔細地照料到,難怪同臨江樓也能合作上。
小滿今日還來報,常青青同她那位幫手收留了一衆周邊郊縣逃難來的半大不小的姑娘們,今日才堪堪講過規矩,分了活計給她們做。
他先前南下辦差,多少也見過大周朝民間疾苦。
尋常人家,遇到災旱年間,有養不活的女兒,溺死掐死是常有的事。便是養到十來歲,遇到田地犯災,也會舍子求生。
一個女孩賣出去,也就是五六兩銀子的事,尚不足京中達官貴人一桌好酒好菜的價。
她同人分了活計,好叫十幾歲的孩子有口飯吃,每日能賺些錢養活自己。無論如何,也好過小小年紀便将自己賣給别人,命途都還不知要飄到哪裡來得好些。
可常青青明明年歲也不比這些少年大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