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撫照,日頭晴好,琉璃疊瓦有映出煊赫之彩,萬物滋容有了新故相推之感。
木匠鋪開張至今,門可羅雀,坐下許久,也未見有什麼客人造訪,如此凄涼之景惹的陸綏珠一陣惆怅。
“沈固言,若是你哪日有了心儀的姑娘,一定要告訴我,我為你出一份聘禮。”
穿着粗布麻衣,彎着腰鋸木頭的沈固言發出一聲爽朗的笑聲,随後放下手上的活計,去後院的水盆裡面洗了洗手,确認身上幹淨了,才進來說話。
“放心吧,我這廟雖小,但養活我和福臨還是不成問題的。”
福臨在一旁點頭如搗蒜,動作很是熟練的接過沈固言剩下的活兒。
面對信任的沈固言,陸綏珠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她想了良久,還是在老太君壽辰之時行事最為穩妥,勝算也大,所有人都在前院忙碌,無人在意她時,她便放一把火點了自己的院子。
後院離晖春堂很遠,需要繞過一個池塘,穿過一個蜿蜒曲折的長廊,等到屋外燃起的濃煙被别人發現時,裡面的人定會被被燒的面目全非。
沈固言黑眸輕轉,睫毛撲扇,悠悠開口,半是玩笑:“還真是個漏洞百出的計劃。”
陸綏珠卸了力氣,肩膀微微塌陷,身姿不複以往端莊自持,半趴在擦拭的幹淨的木桌子上,深深歎了一口氣。
她何嘗不知道這個計劃的疏漏,可實在沒轍了,蕭懋給她一個月的時間殺死裴執玑,說短不短,但長也不長。
但是即便沒有讓她給裴執玑下毒這件事情,她也是想要離開的。
正對着門口,散射的光自窗柩而入,沈固言眼尾閃着幾枚碎金亮色,他揚手拿起杯盞放在唇邊吹了吹,故作玄言:“但是有我這個在刑部述過職的小吏幫你,再疏漏的計劃也能補齊整。”
朦胧眼色随這句話又恢複色澤,陸綏珠等沈固言喝完這一杯水,娓娓道來。
“最首要的,需要買通裴府下人,絕不能讓任何一個人在火勢尚未起來之時就發現,其次裴府偏門處要安排馬車接應,最好是一個信任之人守在那裡以防意外;我曾經簡略研究過上京布防圖,在城西之處有一片密林,其中有小路可以出城,若是這樣就不需要通過城門出去,即便之後有人懷疑前來追查,也不會留下痕迹。”
屋外隐隐約約傳福臨鋸木頭的聲音,吱呀吱呀——還有他用盡力氣又憋着勁的聲嘶力竭。
忽略這累人之聲,陸綏珠點點頭:“我會提前把我屋裡的下人支去前院幫忙,我有一個侍女名叫芳甸,從小與我一同長大,是可以信任之人,屆時她會守在裴府門口接應。”
“那便好,你們逃出來以後記得直奔城西密林,我在此處帶你們一起出城。”
地圖上做了密密麻麻的線路标記,說來也巧這一片密林正是裴執玑帶她去認領李太傅屍身之地,隻是大緻看上一眼,陸綏珠便已經記下來了。
将地圖收進抽屜裡,沈固言看了看外面行走的路人,刻意壓低了音量。
“至于燒焦的屍體,我去尋找昔日同僚偷出來一具死囚屍體,隻要肯花點銀子打點獄卒,不是什麼難事。”
到底是做過刑獄官的人,沈固言将這些細枝末節都考慮到了,這個過程漸漸清晰,陸綏珠惶惶不安的心終于有了托底。
“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你為何這樣做嗎?我一直以為你進裴府是自願的。”
此事沈固言也一直心存疑慮,隻是一直忍着到了今日才問出來。
捏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緊,泛着一點淺胭脂色的指甲摳在上面劃出了一點發白的細碎紋路:“沈固言,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一五一十的跟你說。”
此事牽扯到太子和裴府,她又知道了蕭懋那麼多的秘密,接踵而至的意外将她陷入今日這般非死無有生的境地,多一個人知道便是多一份危險。
“好,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我随時都願意聽。”
雪下的越來越少了,薄薄一層在日頭下變得清透支散,後院滿是福臨在割木頭的聲音,嘔啞嘲哳如初學管弦樂者,實在難聽。
沈固言忍無可忍将福臨叫停,手把手的教他掌握力度,陸綏珠靠在一側門框上偷笑,卻是難得的輕松愉悅。
她輕聲對着沈固言說:“過幾日便是花火廟會,一年一次,绫羅滿地還有神戲表演,熱鬧的很,你要不要出去玩啊?”
“好啊,我來上京時日短,還沒有好好逛過呢!” 沈固言沒怎麼想就應下了。
事情說完了,陸綏珠也要走了,沈固言撣了撣身上的灰将她送出門口。
“我再送送你吧,這條巷子挨着镂月閣不遠,時常會有醉鬼出沒。”
“不必了,我還有别的事情。”
陸綏珠堅持不用,沈固言也就沒有強求,一路看着她走出了巷子才回去。
意料之外的是陸綏珠出了巷子後并沒有回去裴府,反倒是鑽進了一家醫館,行走時香風細雨,掀起一陣輕柔淺風,她已經将帷帽戴在頭上,遮住了整張精緻小巧的臉。
任外人看來她行迹也有些鬼祟可疑的,進來醫館反倒是先将跑堂的夥計叫過來。
小聲地詢問夥計抓藥,低頭時言語間多有羞赧,夥計對這種事情見慣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