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米第一次心髒跳漏了一拍是在偷偷流進長老的城堡,看到長老的那一刻。
荊棘纏繞的床上,昏暗的卧室中,女人甯靜的平躺着。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胸前有個蝴蝶結,身形修長,一雙白皙的手安靜的放在胸前。
那是費米最早的記憶。
她沒有死,如果她死了,她應該像奧利弗神父一樣面孔發黑,而她面色紅潤。
但她的狀态,也很難稱之為活着。
她在呼吸,費米卻從沒有看她有蘇醒的迹象。
如果她死了,她也會像奧利弗神父一樣被埋葬嗎?
費米站在亨伯特身後,平靜的看着奧利弗神父入葬。
那時的費米還是一個小孩子,對萬物懵懂,不知生命之渺茫也不知生命之沉重。
人們總說,出生是開始,死亡是結束。
但于幼小的費米而言,這場葬禮才是真正的開始。
亨伯特,柯西海賊團的成員都換上了黑色的衣服,站在那裡,靜靜的看着棺材裡,早已停止呼吸的身體。
費米擡起頭,隻能看見亨伯特的下颚。
亨伯特的臉隐在一層陰影裡,看不清表情。
他應當是不開心的,但也應該沒有難過,那更像是一種,面對命運,無可奈何的表情。
神父入土的那一日,下起了小雨,費米站在灰色的天空下,站在荒涼的墓地上。
腳下土壤黏濕,失了根的雜草東倒西歪。
“埋吧。”阿什利看了奧利弗神父最後一眼,将棺材合上,說。
他的聲音像從天空落下滲入肌膚的雨一樣,冷冷的。
男人的棺材被艾斯拉和加裡慢慢放進墳坑裡。
坑裡積了些水,一隻青蛙跳了進去。
費米擡頭,眺望天空,以及遠方森林之外的世界。
淅瀝的雨打濕了臉孔、衣服,睫毛上也沾上了雨珠。
一鏟土落下,幾個小土塊落在青蛙身上,青蛙連忙閃躲想跳出來,卻被不斷落下的土掩埋。
灰青的天空,不斷飄零的雨,無聲嗚咽。
濕潤的空氣裡彌漫着泥土的味道,長短不一的雜草點綴着黑色的土地。
這片年代久遠的墓園裡,四處可見破敗的墓碑和密集的藤蔓,墓碑上古老的文字在數年風雨侵蝕下漸漸模糊。
忽然間草叢一動,費米看到一個小小的灰影閃過。
也許是松鼠,這片森林裡總是有很多松鼠。
費米往草叢走去,沒有人注意他。
草叢小徑松軟的泥土上有小動物的爪子印,連續着,通往叢林深處。
費米順着腳印走,直到氣溫驟然轉涼,才恍然發現天色已暗。
而地上的爪印早已消失無蹤。
費米恍然驚醒,不知自己在何方。
空氣中帶着雨後特有的淩冽,月已上頭頂。
林中下起了霧,費米辨不清方向,寒冷又疲倦,于是停在一處山洞裡,坐在濕潤冰冷的石頭上,抱緊雙腿,眼神直直的盯着灑下的月光。
全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隻剩下費米一個人的呼吸。
“醒醒。”
費米驚了下,猛地睜開眼,險些從石頭上掉下來,來人出手扶住他的身子。
男人的胳膊粗壯有力。
“謝謝。”
費米擡頭看他。
男人一頭銀發,像是月光給他染色。
身材高大,五官硬朗。
“你迷路了嗎?”他看了他一會兒,開口,問道。
費米發現男人的帶着和柯西島不太一樣的腔調,但也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口音。
費米點了點頭。
他的眼睛是無風的天空的顔色。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俯身到他跟前,開口,問。
男人身上有野獸,皮革,森林和露水的味道。
“費米。”他回答。
亨伯特說,長大了要當科學家,他在一個過期的科學雜志上,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費米?”他重複他的名字。
他是外面的人,費米想到亨伯特教導的自我介紹,于是又補充,“費米·柯西。”他問男人:“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他的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神色,說:“威廉……威廉·阿薩辛。”
男人向重重疊疊的森林伸出手,那森林慌忙讓開路,在林中開辟一條小徑。
“看到那條路了麼?沿着它,你就可以回去。”費米驚訝的看着森林乖巧聽話,為男人變換。
男人語氣中帶着些猶豫:“或者……你也可以和我走。”
亨伯特說,會有人口販子,抓柯西島的小孩,訓練成兵器。
費米心裡一緊,“不,不了,亨伯特還在等我。”他幾步退開,順着森林剛剛開辟的路,慌慌張張。
而男人卻并沒有跟上來,待他回頭,森林合上,他跑過的路,也消失不見。
費米走出森林,看到了在墓園出口的亨伯特,亨伯特與阿什利不知談論着什麼,臉上有些無奈。
若是平時,費米一定會躲這個海賊船長遠遠的,可那時他什麼都不管不顧,隻是飛速跑向亨伯特,乖巧的躲在他身邊,偷偷地望着阿什利。
藤曼肆意生長,經曆雨水洗禮的墓園清冷無比。
幽暗的壁燈燃盡歲月。
亨伯特看着氣喘籲籲的費米,摸了摸他的頭,“你跑到哪裡去了?”
見到白發藍眼的男人的時候,費米沒來由的想起小時候走時在森林的事,那時他還在柯西島。
真的發生過那件事嗎?他真的走失過嗎?他對柯西島那麼熟悉,會迷失在那片森林裡嗎?
西瑞爾笑着像他介紹:“費米,這是爸爸。”
費米肚子一陣痛,“爸……爸爸。”
西瑞爾介紹他:“爸爸,這是弟弟,費米。”
而對面的男人似乎也并不習慣這種場合,嗯了一聲,也在尋找父子十年未見的親密感。
如果這種尴尬的父子相認的戲碼還可以讓人忍受,那這個坐在男人身旁的女人,他自幼見過的,喜歡過的,柯西島的長老,此時此刻,向他們兄弟兩個打招呼,“初次見面,我是你們的新媽媽。”的時候,費米終于胃痛到開始流冷汗。
他的人生并不是從遇到西瑞爾的那一刻變成這個鬼樣子,而是注定如此嗎?
西瑞爾的接受能力遠比他想象中的好得多。
威廉曾擔心西瑞爾無法接受費米。
所幸,現在看來,兄弟兩個關系很親密。
西瑞爾從小就是個獨來獨往的孩子,威廉從未見到西瑞爾有過朋友。
對相差十歲,從小未生活在一起的弟弟,西瑞爾很快和費米建立起了親密的關系。
直到很多年後,威廉都沒能知道西瑞爾對費米的霸淩,那時兩兄弟已經形成了一種即便厭惡,卻互惠的關系。
不論多少年,費米都不會對父親說出口:“大哥就是個控制狂,如果不是我對他有用,他早就把我殺了。”
而此時此刻,西瑞爾依然對維多利亞展現出了有好的态度,多年不見的家族晚餐中,他以為他會抗拒,但他沒有驚訝,他開心的向維多利亞打招呼:“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