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錦嘟嘟囔囔的。
但鳴翎分明瞧見,她那奶兇兇的氣鼓鼓下,全是松了一口氣的快活。
鳴翎少時照料過明镌幾年,心中就難免牽挂,更别說明錦與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怎會不擔憂?
信中說的跳脫,實則是報了平安。
是以鳴翎将信箋妥帖收好,笑道:“殿下怎麼還同世子鬧起脾氣來了,世子一直惦記着殿下呢,這才寫信來。”
她平素裡也管着明錦的箱籠钗環,收那簪子的時候看了看,哄娃娃似的獻寶:“這簪子乃是經年之物,價值貴重,殿下還不開心?”
“不開心,惱人。”明錦故意扁扁嘴,可眼角眉梢的快活怎麼也藏不住。“打攪我吃早膳,幹脆也不吃了,備筆墨來,我要寫封‘讨兄檄文’。”
“好好好,殿下不開心,奴婢這掌管箱籠的婢子最開心。”兄妹倆總是嘴上往來争鬥,實則心中皆是最牽挂彼此的,鳴翎笑着給了明錦台階,去為她準備筆墨去了。
明錦想起方才信箋中的内容,唇邊的笑意終于忍不住越來越大,“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真好,疼她愛她的兄長、父母皆還在,何等好光景?
——即便是這樣想着,明錦的鼻頭都是一酸。
隻是如此,明錦便想起前世裡兄長的死,唇邊的笑容漸漸隐了下去。
兄長幼時曾生一場大病,自那以後就有些不良于行,随着年歲漸長,這病症也漸漸愈發嚴重,尤其是這兩年,惡化得極為厲害。
在她的記憶中,這一年兄長便已然不能自由走動,每日下地行走的功夫不可超過兩個時辰,否則鑽心疼痛,不能自已;
隻是他向來報喜不報憂,從來不拿這些事情來叫她傷懷,反而常常寫信來逗弄她,信中的蓬勃與他自身的衰敗截然不同,前世的她分毫不知。
而等到自己回府及笄待嫁的時候,兄長的病情已然迅速惡化,便是不行走也日漸疼痛,他這般潇灑肆意、自小便敢策馬風流的好兒郎,再也不複當年英姿。
前世自己出嫁時,兄長還撐着病體背着她上花轎,便是疼得雙腿一直發顫,他亦一字一句安撫她,有舅兄背着上花轎的新嫁娘,夫家是不敢随意欺侮的。
再後來,噩耗突發,兄長遠行求醫,卻在途中被山石砸中,絕膑而亡,明錦連最後一眼都不曾見到。
她那好兄長,自小便将她捧在掌心,同她嬉笑怒罵的兄長,已然閉上雙眼,溘然長逝。
明錦心中,已迸出刻骨的哀痛。
她閉了閉眼,壓下心中恸痛,在鳴翎備好筆墨回來前,明錦已收攏好面上的哀痛之色,瞧上去隻是面色有些發白,并無什麼異常。
回憶着前世裡與兄長鬥嘴的時候,明錦盡量叫自己那封“讨兄檄文”寫得天真松快,免得心思極細的兄長察覺到不對,牽動病情,又一面狀似無意地問鳴翎:“兄長腿腳的事,可尋到良醫了?”
鳴翎的眉頭微微顫了顫,藏住一抹愁緒,低頭掩去了,話中卻是安撫的笑:“一直醫着呢,想是比從前更好了些。殿下也好好養着,健健康康地回去。”
明錦看出她眉頭的一顫,心中更覺愧疚——鳴翎亦知曉兄長的病情。
所有人皆知曉兄長的病情,可父母、兄長,乃至于鳴翎,皆舍不得她為兄長的病情擔憂,拖累身子,将她蒙在鼓裡。
她感念如此情意,故悲痛;
她悲痛兄長病情,故尋法。
是以,将那“讨兄檄文”寫罷,在裡頭又反反複複叮囑兄長不得自己跑拖出門之後,明錦叫鳴翎更了衣,往三清殿去了。
她這幾日,晝夜思索,兄長之事,真正的根源還是一個“病”字。
前世兄長的病症便已極為嚴重,即便沒有山洪落石之事,恐怕也命不久矣。
若能将這“病”除去,兄長自然不會遠行求醫,更不會遇到那一場天殺的山洪落石。
但距離兄長病情惡化的時候已沒有多少時日了,并無時間給她遍尋天下神醫,是以明錦反複思索,在這樣緊迫的時間内何處還有名醫可求來為兄治病,終于在看到自己那一顆金珠時醍醐灌頂——近水樓台,這觀中便有位醫術卓絕的神醫。
清虛真人。
她知曉,父王母妃自然也知曉,她也曾問過為何兄長之病不請清虛真人醫治,父王隻說自己早已恭請數次,隻是真人說過,是緣分未到。
明錦死過一次了,不信什麼緣分未到,隻信事在人為。
為了兄長,她願一試再試。
故而她今日才這樣早起用膳,隻為去三清殿,撞撞那前世撞不開的緣。
隻是她才到三清殿前,便見有人負手而立,衣袍随風而起,如捉摸不透的雲。
是雲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