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爾擡眼,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她認識他。
他叫王詢,以前和他父親共事過,後來鶴柏轉回來,現在他跟着鶴柏。
“他他..我小叔怎麼樣了?嚴不嚴重?”
王詢被她突如其來崩潰的情緒吓了一跳,一邊掏出紙巾遞給她,一邊把剛在探視區照的照片給她看。
“别哭啊,不是很嚴重,這兩天觀察期平穩過了就能轉普通病房了,”王詢努力安慰她,靠他僅剩的哄人技巧,盡量放柔聲線,“鶴隊昏迷前,讓我來找你,我去公寓沒見到你,還好你沒丢。”
“所以,是怎麼受傷的,”鶴爾望着屏幕裡的男人,他的面色蒼白,沒有血色,身邊很多儀器,“為什麼會受傷?”
王詢搖了搖頭,如實開口:“我也不知道,作戰部署都是上級決定,我趕到的時候,鶴隊已經...”
作戰部署他是真不知道,但鶴柏違抗命令是發生的。
鶴爾沒有再問,收拾好情緒,任憑王詢帶她回去。
她還得上學,她不能讓他擔心。
鶴柏在ICU待了兩天,轉入普通病房半個月,期間鶴爾有去過,但被初欱攔了下來,明着說她别耽誤學習,這裡有她照顧。
初欱不讓她進去,那她就每天找樓下阿姨炖魚湯,用的是鶴柏給她的壓歲錢,和去年生日他給的錢。
他當時怕買的禮物不如意,給了禮物又給了錢。
好在護士台的姐姐見她每天來,看完她拿出和病人的關系證明,每次都幫忙帶進去。
普通病房的巡查不是很嚴,鶴爾常常四點起,六點到醫院,成為第一個探視的人,那時鶴柏幾乎要八點左右才會醒,估計是藥裡有鎮定劑的緣故,她每次來都沒撞到他醒。
每次她第一個來,都輕手輕腳的坐在他病床邊,陪他十幾分鐘,又趕公交回去上學。
樓下阿姨心疼她比自己開店都早,每次一來一回跑得全身都是汗,況且這初三學業也重。
鶴爾卻搖頭說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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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鶴柏二十五,朋友提前送來一小瓶酒慶祝他出院外加他即将晉升,卻沒想到通白無味的酒會被鶴爾喝了。
他推門進來,就看到半個多月不見的人縮在暖黃的燈盞下。
原本想親自問問這個沒良心的小鬼怎麼個事,可現在她抱着膝蓋坐在半人高的落地燈下,白淨的膚色猶如水蜜桃似的,披散的頭發紮成一團,空氣中散有隐隐酒氣。
鶴柏把門帶上,視線瞥到茶幾上的空瓶,他出院的時候接到陳澤的電話,想來這一小瓶酒就是他送來的了。
說是會謝謝他,可他現在隻想滅了他。
鶴柏去浴室擰了毛巾過來,他左手揣在兜裡,右手拿着毛巾,輕輕喚道:“鶴爾。”
垂坐的女孩唰地擡起頭,迷離的眼神在看到他的時候,清晰起來。
不等他再說什麼,女孩的眼淚從幹澀的眼眶滾了下來,情緒崩潰掉,“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你要是死了,沒人會要我了,”她扶着沙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臂,“小叔,還是你要我和你一起死。”
這一刻是什麼滋味?
鶴柏隻覺得喉嚨生澀刺痛,他不自覺地抽出左手,握住她的手腕穩住她的身子。
暗下的夜,僅有面前的光線,照出他手背的針孔。
他曾經放棄鶴家的庇護,不顧一切選了刑偵。
一有母親的話,二便是對她們的愧疚。
他沒有保護人的能力,也沒有愛人的意識,可如今,他好像也有了需要他保護的人。
男人将她的碎發撩到耳後,俯身,熱毛巾摩挲她的小臉,話裡話外都是誘哄的意思,“可是爾爾,我為你報仇了。”
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葡萄似的眼珠覆着一層水霧,看起來委屈極了。
“小沒良心,為什麼不來看我?”
問完,他垂下眼,輕輕笑了。
非得跟個初中生談論來不來看他的問題,看把人委屈的。
小沒良心的抓住他的手指,跟他說了一句話,就是這一句話,讓他放棄當警察。
“太危險了,我不放心你。”
話不對人意。
他偏頭,去看推開他手躺在沙發上的人。
“好。”
那就不當了。
醉酒的人從前夜鬧到後半夜,鶴柏手肘撐着桌子,望着從二樓跑到一樓。
一會兒開始跳舞,一會兒開始唱歌的人,暗自想着網上的法子也不管用。
喝了醒酒湯、蜂蜜水。
為了防止頭痛還吃了點水果,這怎麼還和之前比,更精神了。
窗外的小鳥叽叽喳喳的,路燈下的環衛工已經在清掃大街。
涼氣從窗縫鑽了進來,鶴柏想也沒想地拉緊窗戶,起身開了空調,再想回頭去看那個小瘋子又躲哪兒去了,突然對上書櫃頂的攝像頭,回憶起是她剛來的時候,他怕她一個人出什麼事,就給買來了。
攝像頭是連電腦上的,他閑來無事,在客廳的沙發上調了半月前的錄像。
哪曾想這玩意兒貴且無用,隻能看到一周以内的錄像。
他本想關了,可移開的視線突然定住,時間定格在淩晨四點。
他看着她匆忙下樓,出了門,大概十幾分鐘提着保溫桶上樓。
一個人在餐桌前吃了早飯,再背着書包出門,幾乎是往後每一天她都重複做這些事情。
沒人比他更清楚,那個保溫桶是他每天都喝的魚湯。
送來的人說,是醫院的。
他有懷疑,可他獨獨沒想到是她每天送來的。
當時他理所應當的接受那碗湯,對老爺子叫來的初欱沒有好臉色,也就沒去深究。
還真是...
蠢貨。
真以為自己是田螺姑娘,默默無聞。
鶴柏按了按眼尾,起身從桌下把睡着的人撈出來,抱上樓。
以後這個家得全面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