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祝嬰甯和許思睿照常去上學,周麗沒去,祝嬰甯讓她留在家裡,因為擔心她爸爸發現她失蹤以後會去學校找她。
臨出門前,祝嬰甯像個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交代劉桂芳照顧好周麗,同時拿出許思睿送給她的那疊練習冊,毫不藏私且過度熱情地對周麗說:“你今天就盡管在我家學習吧,這些都借你看,你千萬别跟我客氣。”周麗其實并沒有那麼喜歡學習,也完全沒有要鑽研難題使自己的成績更上一層樓的想法,但是抵不過祝嬰甯的熱情和殷殷期盼,隻能違背本心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許思睿在一旁看她倆互動看得直想笑。
來到學校,陳斌先将祝嬰甯叫去辦公室批評了一番。
出于對班長同志難得被老師批評的好奇,許思睿跟其他同學一起鬼鬼祟祟晃去了辦公室門口,圍觀她挨訓的現場。和許思睿這種聽訓聽一半直接轉身走掉的問題少年不同,祝嬰甯挨訓時很溫順,基本上是陳斌說句什麼,她就點頭應句什麼,不過這種溫順隻是表面現象。等陳斌說得口幹舌燥,喝了杯茶潤潤喉嚨,問她“那你總結一下,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要怎麼處理”的時候,她想了想,回了句“随心而動”,許思睿就知道她完全沒把陳斌的話聽進去。
随心而動。
這回答實在太……
許思睿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心裡的感受,但他聽完就抱着肚子在外頭笑了半天,笑得其他圍觀同學都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他,他還納悶地問:“你們不覺得這回答很好笑嗎?”
同學A&B&C異口同聲:“不覺得。”
……好吧。
若硬要他解析笑點,他其實也解析不出個所以然,就是覺得這回答很有祝嬰甯式風格,很對味兒,有一種微妙的女俠風範。
祝女俠回到教室裡,如常開始領讀。
許思睿扒拉着他課桌上祝吉祥留下的那本皺皺的英語書,跟随班上同學帶着濃郁地方口音的中式英語一起拼讀書上的單詞——sunlight,sunlight,s、u、n、l、i、g、h、t,sunlight,陽光。
教室外的天空高遠疏離,貼着幾片稀薄的雲,陽光烈烈,晴空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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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沒能眷顧女孩。
放學後,當他們回到家裡,周麗已經不在了。
如同一滴水落入烈日炎炎的沙漠被高溫吸食殆盡般,一個女孩憑空消失,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祝嬰甯很崩潰。
許思睿聽到她用方言面紅耳赤地诘責着劉桂芳,他雖然聽不懂,也能猜到她話語的大概含義,無非是你怎麼連個大活人都看丢了,因為劉桂芳垂着脖頸,心虛挨批,唯唯諾諾地說:“我就是走開了一下,去豬圈裡喂了喂豬,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就不見了,也許自己想通跑走了吧……甯甯,我看這女娃多半是惦記着她堂姐城裡的生意,想随她堂姐去城裡過好日子哩,你說我們管她幹嘛,在山裡念這破書有什麼好,我們這不是礙了别人的發财路,在造業嘛……”
祝嬰甯捂着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她轉身往屋子外走,許思睿以為她大概想去廚房喝杯水冷靜下,但她一直朝村口走,步伐沉穩,大步流星,他愣了愣,在意識反應過來前,身體先追了出去,在她身後緊走兩步,下意識問:“你去哪?”
“去找周麗。”她悶聲答,頭也不回。
“去哪找?”
“她村裡。”
許思睿便停下了。
說不清此時内心的感受。
雖然周麗的憑空失蹤确實帶給他一些訝異,但他的想法其實和劉桂芳差不多,更傾向于認為周麗自己是想通後離開了。因為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祝嬰甯一樣奉行着讀書必定能改變命運的童話,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有讀書的努力和天賦,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選擇其實多如繁星,順應父母的安排,走上親戚已經替自己實踐過可行性的路,也是一項選擇。
盡管這選擇聽起來不太美好,說好聽點叫美容服務業,說難聽點就是三|陪,可……
許思睿埋頭審視自己的内心,他承認自己還是沒能擁有拯救他人的閑情逸緻。這種愛心熏陶不來,不是他和祝嬰甯相處幾天就忽然能被她感化帶動的。沒有就是沒有,冷淡就是冷淡。
他注視着祝嬰甯的背影,看她消失在道路另一頭,背影徹底融入黑暗,最終還是選擇了掉頭往回走,回到了祝嬰甯的家。
走去後廚房,本想倒點水,潤潤步行五公裡回家的幹渴,卻意外看到楊吉蹲在爐竈前,一邊烤紅薯一邊在抽煙。
看到他,楊吉笑了笑,無意義地寒暄:“這紅薯可美了,我們下午剛去村民地裡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