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周麗離開那個夜晚,祝嬰甯顯得格外失魂落魄,或許應該說,顯得格外空洞迷茫。
他們沿着來路返回祝家村,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回到家裡也安安靜靜的。但要說她魂不守舍到什麼都做不了的地步,那倒也不至于,她還是照常幫劉桂芳做家務,照常喂奶奶吃晚飯,照常趴在書桌上學習寫作業,沒有因為心情低落就被影響到什麼事都做不了,在這一點上,許思睿還挺佩服她的,因為他自己屬于那種心情一糟糕就什麼事都幹不下的人。
整個晚上,許思睿默不作聲瞧了她好幾眼,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麼端倪,好施展一下同學愛,如此這般如此那般地安慰她一番,隻可惜他什麼都沒看出來,也沒找到任何合适的時機。
天黑以後,他們躺在炕上,沉默無言。
沒過多久,許思睿就聽到了三八線那頭傳來的均勻的呼吸聲——祝嬰甯睡覺不打呼,相反,她呼吸很輕,而且和緩綿長。聽着這樣穩定的呼吸聲,他不知不覺也沉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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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兩點,許思睿莫名其妙被夢魇驚醒,醒來以後瞬間忘記自己做了什麼噩夢,隻覺心有餘悸,坐起來緩了緩,不經意間往三八線那頭瞥了眼,驚訝地發現祝嬰甯竟然不在。
他趿拉上拖鞋,先拐去洗手間看了看,不見她的身影,又拐去廚房看了看,依然不見她的蹤影。
去哪兒了?
他一邊在心裡反反複複嘟囔道我才不是關心她,我就是睡不着閑得發慌,一邊回屋裡找出了把手電筒,拿在手裡,在這附近鬼鬼祟祟搜尋起來。
楊吉之前說許思睿怕黑,這話沒說錯,許思睿不怕闖禍不怕挨罵不怕惹事,唯獨害怕一切唯物辯證法否認的事物,比如黑暗,比如鬼魂,比如屍體。他打着手電筒,越往後山走,越覺得心裡發毛,幾次都想立刻停下,立刻調頭回家,心想說不定祝嬰甯就是随便在哪裡逛了逛,現在已經回家了呢?
而且他也壓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啊!他和她好像還沒到那種深交的地步吧,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她睡不着的時候會跑去哪兒?
……不對。
許思睿在心裡腹诽着腹诽着,忽然靈光乍現,發現自己其實知道答案。
在相識不久之時祝嬰甯就帶他去過了,那個他偶然闖入的秘密基地。
他本來以為隻去過一次,自己肯定不記得路,但回憶起有關那個山洞的一切後,竟然很順利就找對了路,在前往那個山洞的路上飛快奔跑起來。
滿簾山烏龜映入他眼底,葉子與葉子的間隙裡透出若隐若現的昏黃燭光,其中一片葉片上停留着一隻趨光性大飛蛾。他伸手搖了搖葉子,飛蛾紋絲不動,在葉片另一面彈了一下,才順利将它驅趕開,自己掀開葉簾俯身鑽了進去。
祝嬰甯盤腿坐在山洞角落裡,令許思睿慶幸的是,她沒有哭,隻是默默翻閱着鐵盒裡祝娟的信件,看到他,她緩緩擡起頭,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暖色燭光,眼底有淡淡的訝然。
她沒主動開口,沒有問“你怎麼在這”,于是許思睿也沒有說話,他在她對面坐下來,雖然身形猶然保留着少年的纖薄,可奈何骨架大,再加上山洞小,長手長腳往洞口一坐,幾乎将洞口擋了個嚴實。
蠟燭在他們中間靜靜燃燒着,猶如一口流動的鐘,把時間燒成殘蠟。
她低頭慢慢翻閱着信件,過了許久,才指着其中一封的郵票,輕聲問出一個看起來毫不相幹的問題:“這是廬山嗎?”
他垂眸看了眼,喉結滾動,嗯了一聲。
“你去過嗎?”
“去過。”
“廬山好玩嗎?和我們這一樣嗎?”
許思睿笑了笑,聲音有點低:“那可太不一樣了。”他頓了頓,又補充說,“廬山開發得很好,山道是柏油路,而且很寬敞,私家車能輕輕松松通過。山上還有外國建築,因為海拔高,夏天去挺涼爽的,很多富人去那避暑。”
她點了點頭,又翻出另一封信件,同樣指着上面的郵票問:“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