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祝嬰甯把碗筷一收,問許思睿:“你要先去洗澡嗎?”
他呆笨地反問:“什麼?”
“我說,你要先去洗澡嗎?”
“哦,我都行。”
“那你去洗吧,廚房裡還有一鍋熱水。”
許思睿點點頭,徑直走去廚房,等走進廚房裡,他忽然又忘了自己是進來做什麼的,站在原地愣了楞,最後又兩手空空地走出去了。
廚房外的祝嬰甯納悶地看向他:“怎麼了,不是說要洗澡嗎?”
“哦哦。”
他恍然大悟,點點頭,又走了回去,隻剩祝嬰甯在外頭擰着眉擔憂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裡一陣唏噓——沒想到許思睿竟然這麼愛他家裡那隻去世的寵物狗,瞧,這都傷心到精神恍惚了。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轉身朝澄澄家走去。
**
許思睿洗完澡出來,正擦着頭發打算往屋裡走,就看到祝嬰甯蹲在門口地上,面前擺放一個燒紙錢用的桶,左手拿着一沓紙錢,右手握着支打火機。他不解道:“你在幹嘛?”
聽到他的聲音,她偏過頭,朝他招了招手。
他滿臉疑惑,但還是蹲到了她身邊。
祝嬰甯把手裡的紙錢分了他幾張,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問了村裡的人,大家都說沒有專門燒給寵物的紙錢,所以我就找他們要了點燒給人的紙錢,我猜這些紙錢寵物應該也能用。你給你家狗燒點紙錢,跟它說幾句好話,讓它叼着這些錢去吃香的喝辣的,有你這麼關心它,它在那邊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
許思睿瞬間梗住了,張口,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隻是眼神複雜地瞥向她。
“拿着啊。”她不解其意,把手裡分給他的紙錢又往前送了送,輕聲開口,示意他快點拿好。
無奈,他隻能伸手接了過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像鞭子在反複抽打他的良心,他眼睜睜看着祝嬰甯把紙錢點燃投進鐵桶裡,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嘴裡滔滔不絕念起往生的悼詞,表情虔誠得仿佛去世的不是一隻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寵物狗,而是一個相識多年的朋友。
“那個……”
許思睿舉了舉手,試圖打斷她。
她将眼睛掀開一道縫,催促道:“你也快點燒呀,你是主人,你說的話更管用。”
湧到嘴邊的真相又被他咽了回去,他點點頭,艱難地對着不存在的狗狗念誦寄語。
等把祝福的話磕磕絆絆說完,他覺得自己不僅有神經病,還已經病入膏肓,而他旁邊這位更是傻透了,他們兩個簡直是世界上最純正的傻瓜。
傻瓜本人毫無自覺,把火熄滅,拍了拍手站起來,一臉完成了大事的驕傲,對他說:“許思睿,紙錢已經燒了,你不許再傷心了,你再傷心,喜喪就變成悲喪了。”
“……嗯。”
他喉結滾動,微微垂下眼簾。
**
第二天去上學,許思睿本來打算找個合适的時機将他要離開的事和盤托出,但他醞釀了一整天,從上午醞釀到中午,又從中午醞釀到下午,醞釀到詩朗誦排練都開始了,也沒醞釀出個究竟。
怎樣算合适的時機?
他想不明白。
隻是每次對上祝嬰甯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就覺得一切時機都不合适,一切時機都爛透了。
經過了昨天放學那場排練,今天排練時,參加朗誦的同學大多找到了朗誦的要領,那種氣壯山河的嘶吼沒再出現了,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處的惆怅與柔情。許思睿巴不得他們能像昨天那樣再吼一吼,今天這種恰當的讀法反而攪得他心煩意亂。
年輕的聲音本身就是一首詩,混着空氣中浮動的細小塵埃,窗外陰雲密布,将時空定格成一幀舊畫。
他聽到他們讀——
山風拂發/拂頸/拂裸露的肩膀
而月光衣我以華裳
月光衣我以華裳
林間有新綠似我青春模樣
青春透明如醇酒/可飲/可盡/可别離
……
悲哀粉碎/化作無數音容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