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炕上翻來覆去了許久才勉強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來,這種不适應的感覺變得越發強烈。刷牙時再也沒人蹲在她身邊,走去學校上學時也沒有人在她耳邊嘤嘤嗡嗡說些氣人的話,這段在她眼裡從不顯得漫長的上學路,第一次漫長到枯燥乏味起來。
她來到學校,一看到許思睿坐過的座位,心裡瞬間更不好受了。雖然知道他隻是回了家,和祝娟周麗這種被迫前往城市的不同,他在北京有足以遮風避雨的房子,有便捷的基礎設施,有良好的教育資源,有愛他的父母,有喜歡他的同學,他回北京是去享福,又不是去受刑的,但她還是難免傷心失落,連早讀領讀都領得有氣無力。
班上其他同學發現許思睿不見了,紛紛向她打聽情況,她不得不把錄制提前結束這件事重複了許多遍,最後還被陳斌叫到辦公室裡,細緻地向他解釋了一遍。
“這樣啊。”陳斌歎了口氣,推了推鏡片,說,“這麼突然,還挺可惜的,我本來都計劃好在這學期結束給他辦個歡送會,唉……也不知道我們這裡有沒有給他留下點美好的記憶。”
陳斌最後那句“也不知道我們這裡有沒有給他留下點美好的記憶”就像魔咒,整個上午都在祝嬰甯腦海裡回響。她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歉疚,因為,确實就像許思睿之前說過的那樣,祝吉祥去到北京是去享福的,而他來到山裡是來受苦的,他們這裡除了空氣質量好,哪哪都比不上北京,他在這裡待的這短短的幾個月,究竟有沒有留下過美好的記憶?
她有讓他發自内心感到開心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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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恍惚了一個上午,祝嬰甯才向陳斌請了個假,按之前和劉桂芳商量好的那樣回到家裡,趕着牛車去鎮上接祝吉祥。
劉桂芳大方地塞給她二十塊,讓她拿着這錢去鎮上買點日用品,順便買點吃的給祝吉祥和她自己補補,祝嬰甯輕輕嗯了一聲,恍惚地趕着牛車前往鎮上。
她來得早,祝吉祥還沒到,于是隻能和攝影師大眼瞪小眼,無聊地在牛車上枯坐着。
相顧無言了老半天,攝影師開口道:“還别說,許思睿這麼一走,感覺還挺不習慣的。”
祝嬰甯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攝影師搖頭嗤笑:“咱倆真是賤骨頭,那小兔崽子到底有什麼好懷念的。”
祝嬰甯對此并不贊成,她發自内心覺得許思睿是個很好的人,就是好得不太明顯,需要用心體會,但隻要用心體會了,就能發現他有一顆柔軟的心。
這樣想來,他現在應該已經到家了吧?她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問問他的情況?可是她又不知道他家的電話……而且,打過去以後能說什麼?問他是否平安到家?這不是廢話嘛。問他适不适應?他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好适應的。仔細想想,根本沒有可以自然啟用的話題。
說起來,他們現在算朋友嗎?許思睿有把她當朋友嗎?
祝嬰甯漫無目的地發散着思維,越想越感到不确定。
就在這時,昨天傍晚他在山洞随口說的那串數字浮上她的腦海,她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猛然間想到一個可能——這串号碼會不會是他們家的電話号碼?!
……不對。
她冷靜下來,把号碼仔細一回憶,沮喪地發現這串号碼是九位數的,既不是手機号,也不是座機号。
所以它真的隻是一串無意義的用來測試她記憶力的随機号碼。
她歎了一口氣。
正打算擡頭看看祝吉祥來了沒有,街道盡頭的網吧便闖進了她的視線。
這個熟悉的場所導出被她忽略的另一種可能,她愣在原地,大腦遲緩運作,推測出另一種更接近真相的答案。
“啊。”
攝影師等得都快打瞌睡了,忽然聽到祝嬰甯夢呓般“啊”了一聲,對他說:“我有點事要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
“行啊,你去吧,這裡有我看着。”
于是祝嬰甯暈頭暈腦走進了網吧,整個過程她都像在夢遊,直到她憑借記憶裡許思睿教她的操作打開Q|Q,登錄自己的Q|Q賬号,在添加好友那一欄暈頭暈腦輸入了這串九位數号碼。
然後——
回車鍵。
網頁轉動了一下,随即彈出搜索結果。
這個頭像,這個昵稱……
她甚至不需要細看,就能百分百确定這賬号是許思睿本人,因為他的Q|Q昵稱簡明直白地寫着“許.three”,頭像也很騷包地用了自己做平面模特時拍的模特圖,裝逼裝得淋漓盡緻。
而且,偏偏還被他裝到了,因為照片裡的他帥得人神共憤,說是網紅都沒人懷疑。
這麼含蓄隐晦又高調張揚的方式,确實很許思睿。
她看着電腦屏幕,無聲地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