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你在樓下那邊,講話的那小子,是怎麼認識的?”
坂口千穗怔了下。
随後一五一十地把對話,重複轉述了遍:“大概是這樣。”
“他就是,我先前說的。被小澤抓住時,恰好救過我的人。”
“不是蓄意接近的你?”
坂口千穗否認了:“不是。”
“叔父,在我看來。他應該隻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小角色,不勞您多費心盯着。”
“或者,您要實在氣不過,他離開商行不領情。”她嘻笑着,“等大事做完,再一個個收拾也不遲。”
伊東指間,燃燒着猩紅的煙。
他眺望窗外,想到什麼後,唇邊帶上一抹猙獰而興奮的笑。
“千穗,到時你留在城内。”
“明白。”
……
回去後,灰色小屋的門緊閉上。
宋逢年坐在桌前,微肅神色。提筆寫着信,寫完後合上,用蠟封起來。
紅色的蠟,在火中融化。
凝固前,滴在他手臂上,烙下道紅印。
黎頌拂開他的手,看他一眼:“不燙嗎,這麼不小心。”
他側眸笑:“燙,是我太心急了。生怕這蠟,凝固晚一瞬。它就耽擱了,寄不出去了。”
她靠近,幫忙着輕吹幾下。
那蠟凝固了,封在普通的牛皮紙上。瞧上去,不會引人注目。寫完後,他投進了,街邊深綠色的郵筒裡。
“需要多久,才會寄出?”她詢問。
宋逢年答:“得看情況。有戰火的時候,注定送不出去。如今安甯些,再等等。或許明天早上,就送出了。”
她輕舒出氣:“那還好,隻要沒有意外的話,應當會順利。”
隻要沒有意外。
黎頌傍晚,又去了一趟醫館,和安雙确認過,隐匿的地下室,沒被人發現。囤的基本藥物、食物,也妥善保存着。
“不過,我這幾日,和其它的醫館同行、行人提醒過,領情的還是少數。”
安雙歎氣道。
“實在不領情,便罷了。”黎頌輕聲道,“我們能做這些,已經盡力了。”
盡人事,聽天命。
她和宋逢年,還有這長明街上,很多的普通人。都已經真的盡力了。
安雙:“那聽天命的話,肯定是邪不壓正……這還是黎姐姐,很早之前告訴我的。”
黎頌低頭。
許久扯下唇角,笑起來:“對,不管發生什麼。到最後,總是邪不壓正的結局,不用懷疑它。”
這一日,除了送信,和往常沒區别。
回到灰色小屋,一如往常,謹慎鎖上了門。在開燈前,也照舊着,用黑布将閣樓裡的小窗蒙上。
屋子裡,還隐約有道香灰味。
她望向二樓:“你在點香嗎。今日,是家人的忌日?”
宋逢年開了燈,輕應了聲:“今日,有些巧。是我大哥的忌日……三年前,他戰死在外邊。”
除了靜靜點燃的香。
他桌上還有套,疊起來的深綠色軍裝。沒什麼皺褶,保存得很好,沒血迹。
“我大哥的新衣服,可惜那時,他還沒來得及穿。”他輕聲道。
黎頌眼睫微動:“我記得。”
“除了軍裝,那邊的舊木櫃裡。還有懷表、舊書,也是你大哥留下的,你以前說過。”
“可惜。上回那群日本人,來搜捕的時候,把懷表故意摔壞了。”
“你記得真清楚。”他彎眼,“我有時候,自己都記不得,曾說過什麼。”
他沒供奉更多物品,用唯一留存的衣服,簡單的一根香。什麼酒水、紙錢都沒用。
宋逢年:“誰讓我大哥,那麼兇,估計也不太待見我。”
但他依然記得對方,記得這忌日。
黎頌又有了印象:“是啊,你在手劄上畫小像,就挨他的家法伺候了”
他倚在牆邊,含笑:“真記仇,偏偏還記得這個。”
她輕哼了聲。
“不過,你大哥如今,應該會欣慰不少。你可是改邪歸正,救過很多人,也行過很多無名之事。”
像有無形的風。
搖擺的香,點燃的光斜了斜,宛如一種恰到好處的回應。
他望着,即将燃燒殆盡的香。動了下唇角,笑意稍縱即逝:“嗯。”
“我大哥,他聽見了。謝謝你誇我,這麼讓我長面子。”
那香,還沒完全燃盡。
她想回閣樓,把空間給他。讓他繼續,和家人說說話。
蓦地被他拉住手腕:“等一下。”
她不解回頭。
見他掀眼,清了下嗓子,對着那根燃燒的香,有些鄭重地開口:“大哥。”
“你要是,還在的話……除了保佑長明街裡的人們,也記得,再保佑一下她。”
黎頌有些怔然:“我嗎?”
怎麼突然提及她。
該被保佑的,難道不是,常常身處危險的他自己嗎。
宋逢年語氣一本正經:“保佑你以後,能平安回到,原本屬于你的地方。”
她有些失笑。
想了想,也走到點燃的香之前,斟酌一番開口。
“宋……”
原本想喊宋先生、宋前輩。
但轉念一想,這些稱呼以前,是用來喊宋逢年本人的。
她也跟着喊了:“宋大哥。”
旁邊的青年眉一動。
黎頌:“我不打緊。如果那麼多人,保佑不過來的話……記得首先,還是要保佑你弟弟。”
她仰頭,一時間想不出大段的話語。
最後,隻有寥寥一句:“保佑他平安。還有保他——長命百歲,此生無憾吧。”
燃着的香恰好殆盡,也不知道,聽見她的話沒。
光熄滅的刹那,落在青年的眉梢眼角。顯得他此刻,眸光深深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