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頌背着小皮箱,在夜色之中想靠近時,很快便被人攔下了。
“别再過去了,那邊是戰場了。要找人的話,在這裡待着就行。”
她被拉進了帳篷。
裡邊往來着醫護,擡着一些受傷的士兵。環顧四周後問了句:“這裡,情況還好嗎?”
“今晚天氣不佳,又遇襲擊,傷亡很多。”
對方瞥她一眼:“是記者?”
黎頌收了舊相機:“……我不是專業的,是業餘的。”
“那你更不能過去了,留在這裡。”年長的醫者攔住了她,神色嚴肅,不容置喙。
環視四周情況後,她幫着包紮傷者。一邊目光掠過,在其中尋找,輾轉過那些陌生的面孔,找着她想見的人。
既想找到他。
又希望,這裡沒有他。
“在找誰?你親人,還是丈夫?”年長醫者詢問。
黎頌停頓下:“找一個朋友。”
她好像,沒有更多的身份,或者立場了。想來想去,也隻能以朋友的名義,來尋找那個青年。
她尋找了許久,都沒找到。
膝蓋上的傷口,開始隐約作痛着。她便倚着牆,輕蹲了會兒。
門被打開,又擡來了一批新的傷者。
黎頌投去一眼,目光定住。
跑到那個穿灰衣,偏瘦的男子前,不太确定地詢問:“你是齊風嗎?”
“咳咳。”
對方躺在擔架上,身上全是各種傷口,點了下頭:“你是……”
确認對方身份後,她告訴了對方:“我是你鄰居。杜二娘生了孩子,母女目前,都很平安。”
齊風輕咧了嘴角,止不住的笑,從胸腔中發出來:“好,好!老天保佑啊。”
“……那你,見過宋逢年嗎?他有和你一起嗎?”
黎頌帶了些希冀,詢問完後,見他沉默了許久。
過半天才答道:“他和我一起。但剛剛爆炸時,我看到他拽着那個伊東,一起滾下了坡。”
“他不在這裡。”對方說。
黎頌安靜了會兒。
她擡眸,去瞧茫茫夜色。天邊隐約泛着一絲白,又仿佛沒有。她看了很久,眼眶有些酸澀,擡手輕捂了下眼。
對方果真,還是和伊東碰上了。也真的九死一生,杳無音信了。
最後,她輕閉下眼,重新轉過頭。
聲音出奇冷靜,詢問道:“……那你還記得。”
“你們大概,是在哪個方向嗎?”
齊風指給她:“那邊。”
“距離這邊不遠,但到處都是坡。又下着夜雨,全是泥濘,看都看不清……”
他猶豫着提醒道:“你别去了。”
“那個伊東,好像是死了……那裡很危險,活着的概率,不大。”
眼前的黎頌,輕抿了下唇,朝他露出一個感謝的淺笑。像隻聽到了,前半段話:“好,我知道了。”
她将肩上背着的小皮箱,放下在這裡,隻拿了盒裡邊的火柴,将相機挂在肩上。
“謝謝,能幫我看下東西嗎?我盡量,天亮之前就回來。”
天亮後,會更危險。
她得在那之前,尋找到宋逢年。
黎頌不等他應聲,便踏入了夜色中。
“滴答,滴答。”
路上,雨似乎小了些。
沒輕易澆滅,微弱的火柴光芒。她踩在一地的樹枝上,沿着沒那麼泥濘的路,在黑暗中尋找着。
時而能聽到槍聲。
她便熄滅火柴,躲在樹間。等沒了動靜後,再繼續沿路尋找。
地上有許多具屍體。
摸上去,大多已冰涼,溫度和雨一樣。她借着光打量,發現這些人,也都瞳孔擴散。
隻能在心間道:“……一路走好。”
在她翻過的這些屍體裡。
下一個,會驟然翻到,她熟悉的那個青年嗎?
黎頌也不知道。
她擡手輕抹着,落在臉上的雨水。按照齊風所描述的,她尋找到了那處山坡,沿着輕踩下去。
這裡很安靜,唯有風雨落下的聲音,還有她踩在泥濘裡的動靜:“……宋逢年?”
她很輕地喊着:“你在嗎?”
起初,一直無人應答。
隻有黑暗中,幾束很淡的月光。刺骨的夜風,在樹葉間發出沙沙聲,遠處時而還回蕩着槍聲。
黎頌指尖攀着樹枝,試探着一步步踩着。
又輕喊了幾聲:“……宋逢年。”
“你在這裡嗎?”
周圍一片死寂,她輕呼出氣,感覺有些冷。嗓音散在風裡,隐約帶上幾分顫意,但依然一遍遍執着地詢問着:“宋逢年,你在這裡嗎?”
“啪嗒。”
像是風,穿梭過樹枝間的聲響。又像是有人,輕搖動着那樹枝,在回應着她。
黎頌頓住腳步。
她有些不敢置信,還以為,是産生幻聽了:“……宋逢年?”
“是我。”
簡單的兩個字,俨然是他帶笑的嗓音。很虛弱,但又并不是幻聽。
終于在前方,她擡起眸,混沌間隐約看到了一道輪廓。正要過去瞧個究竟,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
“吱呀。”
好像是張什麼照片。
她低頭,彎下腰,借着火柴的光去看:“……是你掉落的嗎?”
隻見,是張普通的黑白合照。
和那天她在滬城時,拍的畫面差不多。
但被人裁剪過了,沒有其餘空着的椅子,隻有他們二人的合照,上面隻有她和宋逢年。
那時的她,在快門落下前,好奇着側眸,看了他一眼。他亦唇角帶點弧度,也恰好望過來。
一滴雨水落下。
“滴答。”
黎頌在此刻,有些分不清。那雨水,是落在照片上,還是恰好落在了她心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