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過得跌宕起伏、驚險刺激,胡不萦的情緒也難免有些亢奮。但這樣在街上慢慢地閑逛了一陣,她便覺得那些激烈的情緒似乎都慢慢被撫平了。
花滿樓身上本就有一種能令人平靜的力量。
隻是走着走着,胡不萦忽然發現周遭的環境漸漸變得熟悉了。
不止如此,前方還亮起了燈光,遠遠地能看到人影,聽到喧嘩聲——要知道他們這一路走過來,就連巡夜的和打更的都隻見過一次,整座城市都安靜得不得了。
再凝神一看,胡不萦的神經立刻又微微繃起,“怎麼走到神侯府附近來了?”
她拉着花滿樓的袖子往後退了退,藏進了一旁的小巷裡,似乎是怕無情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逮住他們這兩個剛剛犯過事的人。
“這裡距離相府本就不遠。”花滿樓說,“恐怕是相府那邊來人報案,這裡才要遣人去查探。”
胡不萦聽他這麼一分析,更是輕輕吸氣,動作更小心了。
花滿樓原本正低頭看她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察覺到這一點小小的動靜,不由微微笑了一下。
他當然不會說,這條路是他故意選的。胡不萦好心回來找他,總不能拉着她陪自己在街上閑逛一夜,别的方向難以分辨,索性往這邊走了。隻是黑夜裡,胡不萦沒有留心,才沒發現。
這會兒見她不想驚動神侯府的人,他便笑道,“從神侯府回去的道路,我倒是還記得。”
畢竟早上才走過。
胡不萦立刻道,“那咱們趕緊回去吧,省得其他人擔心。”
這回兩人就不再慢悠悠地走了,而是運起輕功,一路疾馳,不多時就已經回到了花家花園。
其他人都已經回來了,就連楚留香等人也在。
時間其實已經很晚了,但剛剛做了這麼一件大事,這會兒衆人都是興緻高昂、全無困意。楚留香三人回去之後,胡鐵花酒興大發,大半夜的非要開宴,又嫌棄人太少,索性自帶美食美酒,上門來跟他們一起喝。
這邊李尋歡,司空摘星和陸小鳳也還沒有睡,主要是在等胡不萦和花滿樓。
李尋歡中途提過出去找一找,卻被陸小鳳堅決拒絕。
陸小鳳本就是最後一個回來的,情緒又如此激烈,李尋歡心中立刻就有所猜測,便也不再提這話了。隻是三個大男人枯燈對坐,氣氛越來越古怪。
楚留香三人這時飄然而至,倒是正好化解了這種尴尬的氣氛,于是全都熱烈響應。
雖然沒有歌舞佐酒,半夜臨時準備的食物也沒那麼豐盛,但推杯換盞之間,氣氛卻反而更加熱烈。經過這麼一場共同的冒險,他們彼此之間互相認可,關系自然也親近了許多,已經開始稱兄道弟了。
陸小鳳喝得尤其多。
他回來之後才記起,早上自己還跟花滿樓和司空摘星說過“覺得胡不萦是個神秘而又危險的人,卻又偏偏讓别人感覺不到”之類的話,花滿樓不會認為他是在挑撥離間吧?
不過想到這裡,陸小鳳又忽然能理解花滿樓了。
神秘與危險,固然會讓人警惕遠離,又何嘗不能引人好奇探索?
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本來也更容易愛她身上那些他捉摸不透、難以掌控的地方,若一切都清楚明白,反而失卻了美感,不再有誘惑力了。
陸小鳳覺得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正在逐漸身陷危險的漩渦之中,焉知花滿樓不是樂在其中?
何況就連陸小鳳自己也不能不承認,胡不萦絕不會是個壞人。
所以,他發現了朋友的秘密,卻好像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
不如喝酒!
……
陸小鳳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想透徹了,也已下定決心對這件事就假裝不知道。
要是哪天花滿樓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他再送出自己作為朋友的祝福。
但是此刻,看到胡不萦和花滿樓聯袂從屋外走進來,兩人臉上都挂着輕松而愉快的笑意,陸小鳳又覺得喉頭的酒有些難以下咽了。
他的苦澀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胡不萦一回來,原本就熱烈的氣氛似乎又更上一層樓,人人都争相招呼她,讓她坐下來喝兩口酒,吃點東西。
胡不萦在現實裡是不喝酒的,但武俠世界嘛,不喝酒算什麼江湖俠士?再說身體裡有内力,也不用擔心喝酒誤事,喝酒傷身,偶爾小酌怡情,未為不可。
胡鐵花有口無心,直接問道,“你們兩個做什麼去了,怎麼這會兒才回來?”
席上衆人面上不顯,其實都豎起耳朵,等着聽答案。他們心裡未必不疑惑這個問題,隻是不能像胡鐵花這樣随意地問出口。
花滿樓沒有說話,胡不萦找了個空位坐下來,一邊夾菜一邊笑道,“我們兩個都迷路了,京城實在太大,道路又複雜,當時慌不擇路,等停下來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裡。”
衆人聞言,有意無意地看了花滿樓一眼,但想到他的眼睛,又實在不能說他是有心機。
“那你怎麼找回來的?”楚留香問。
“我想,既然大家是分散跑的,不如我就橫着繞個大圈子,逮着誰算誰,沒想到逮到了一個也迷了路的。”胡不萦聳肩,“不過我們的運氣還不算差,沒多久就走到神侯府附近去了。到了那裡,就認得過來的路了。”
解釋的話已經說完了,花滿樓也不想讓衆人深究他們這一路是怎麼走的,于是轉移話題道,“神侯府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恐怕是相府那邊已經報案了。”
“嘿,那不是正好?”胡鐵花大聲說,“他們鬧得越大,等消息傳出去,對這事感興趣的人就越多,咱們的名聲也越響亮。”
姬冰雁冷冷道,“你嫌自己的名聲不夠響亮?不如回頭對外放出消息時,就多提一提你。”
“夠了夠了!”胡鐵花連忙推辭,“這風頭肯定是老臭蟲這個頭名的,我怎麼能跟他搶?”
楚留香聞言摸摸鼻子,瞥了胡不萦一眼,沒有說話。
倒是司空摘星聽到“老臭蟲”這個稱呼,頓時哈哈大笑,“陸小鳳,這裡原來也有個臭蟲,你們倒可以湊成一對臭蟲兄弟。”
胡鐵花一聽這話,立刻湊到他身邊,問起這個外号的由來。
然後這兩個都喜歡給朋友取綽号的家夥越說越投契,湊在一起不知嘀咕些什麼,竟是不再理會旁人了。
楚留香和陸小鳳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可奈何,隻好将話題重新轉回今晚的那場冒險。其實他們之前就已經客套地互相恭維過了,現在也隻好撿些陳詞濫調,再說一回。
李尋歡、姬冰雁和花滿樓都很給面子,你一句我一句,倒也顯得很熱鬧。
隻是五個人打完圓場,再轉頭一看,胡不萦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筷子,正一手托着腮,一手轉着酒杯,像是在苦思冥想一個想不通的問題,憂愁得眉心都要打結了。
幾人心思各異,都是又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最後隻好由姬冰雁這個話最少的人開口,“胡姑娘,可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是啊,超難的。”胡不萦聽到他的話,回過神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李尋歡道,“是什麼難題?若是方便,不如說出來,大家集思廣益,或許就有答案了。”
胡不萦摸了摸鼻子,“倒是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在想自由落體運動的計算公式是什麼。”
一句話說完,五個人都有些懵了,自由什麼?計什麼算?什麼公式?
胡不萦本來也沒指望他們,見一個個都沉默了,便揮揮手道,“沒關系,我再想想。”
胡不萦覺得這也不能怪她,大學畢業多年,她的知識儲備早已退化到了語文提筆忘字,數學隻會算兩位數以内的加減法的程度,至于物理——哪個正經人的日常生活會用到物理啊!
誰能想到,她居然會有在一個武俠遊戲裡運用物理公式的一天?
沉默良久,楚留香才問,“胡姑娘究竟要算什麼?”
“是這樣的。”胡不萦放下手,坐得端正了一些,“我們得對外放出消息,說楚留香、司空摘星、陸小鳳、李尋歡這樣天下第一流的輕功高手在相府望月樓比試較藝,吸引更多的人過去嘗試,對吧?”
衆人都點頭。
“那我們要如何讓其他人知道,自己跟楚留香差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