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兒,你可知你舅舅剛剛說了什麼?”商堯的語氣帶着綿長的諷刺與陰沉,眼神不屑,“來,再說一遍。”
魏衍低聲道:“陛下,這是何意?”
商雲鶴看着魏衍顫抖的肩膀,難得能看見魏衍如此慌亂的場景。
他向來都是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上次見到魏衍情緒波動還是五六年前,他父皇遇刺時,魏衍難得失态,但也很快掩飾過去。
商雲鶴猜想,是不是魏衍說錯話了。
“愛卿覺得朕是何意?”商堯聲音帶笑,可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魏衍直了直身體,終于擡頭看向他,機械的重複着剛剛說過的話:“……懇請陛下主動退位……”
話音未落,商雲鶴蹙眉,這不像是魏衍會說的話。
皇帝不急不慢:“還有呢?”
魏衍垂下眼眸,緊抿嘴唇,一言不發。
“怎麼,覺得丢人?”商堯似笑非笑,語氣諷刺。
魏衍臉色難看,“陛下非要如此嗎?”
“不敢說?”商堯冷笑一聲:“那就滾!”
魏衍俯下身子,“臣明日再來看望陛下。”
商雲鶴看見他起身,臉色蒼白,腳步不穩,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不知為何,商雲鶴覺得兩人今日都有些不對勁,魏衍對商堯向來是言聽計從,恭恭敬敬,怎麼今日如此失态,還說出了這等言論。
而且看他父皇的表情,似乎不像是生氣,更像是嘲諷。
商雲鶴莫名生出一種摸不到頭緒的錯覺,若是往常,敢對父皇如此大膽早就被拖出去殺了。
可魏衍敢說,父皇也沒處罰他,實在是太奇怪了。
商堯看向商雲鶴,“鶴兒,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商雲鶴雖未明白現在的狀況,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輕聲道:“不對,父皇依舊是國家的君主。”
“有什麼想問的,盡管開口,朕今天心情好。”商堯神色放松,表情也變得柔和,似乎對商雲鶴的回答很滿意。
“父皇為何讓我聽到這番話?”
商雲鶴也未掩藏,直接開口。
商堯未直接回答他,而是垂眸摩挲着腰間的一塊玉佩。
“朝堂制衡不是一句話那麼簡單,因為老三的緣故,你容不下楊家,他們也容不下你,楊家你是必然要舍棄掉的,彼時,魏家便沒有了威脅,不是人人都像魏衍那般潔身自好,權力面前,更多的人是迷失心智,可一但有了威脅,他們就會小心行事,制衡才是朝局平穩的良策。”
商堯閉上眼睛,緩緩道來:“今日我讓你聽到這些話,隻是想告訴你,魏衍雖可用,但朕若死了,魏家那些人,他也是有心無力,你要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了,一個可以和魏家抗衡的勢力,吏部的趙文德就不錯,至少對你忠心耿耿。”
“父皇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在說魏衍有私心。”
商雲鶴不覺得魏家會成為威脅,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在自己繼位後給魏家多少權力,但魏衍的忠心不應該受到懷疑。
商堯輕笑了聲,“這就是朕的私事了,你沒必要過問太多。”
魏衍一直守在殿門口,未曾離開。
商雲鶴剛出來,就撞見了他。
魏衍忙擡頭,竟然有些無措的盯着他。
商雲鶴内心歎氣,道:“舅舅,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魏衍微微點頭,跟着商雲鶴來到後花園。
屏退左右,兩人站在湖邊,隻有腳邊的一盞燈籠冒着微弱的火光。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一直以來,商雲鶴以為商堯在繼承人的選擇上搖擺不定,可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商雲鶴最先開口:“一開始,父皇便選定了我,是嗎?”
魏衍低垂着頭,道:“是。”
商雲鶴又問:“你選擇我,是因為母後嗎?”
魏衍道:“不是,是因為陛下選了殿下。”
商雲鶴低聲笑了,笑的有些凄涼,“小時候,我兩次落水,是父皇做的嗎?”
他懷疑過,畢竟太巧了,尤其是第二次落水,魏衍怎麼能如此湊巧出現。
隻有一種可能,他提前就知道會發生。
第一次是為了離間淑妃和皇後,第二次是為了離間自己和魏家。
一手好棋啊,也夠狠心。
魏衍沉默着,沒有回答。
商雲鶴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他沒有追問,轉而問道:“雲谏呢?我和他的遇見是巧合嗎?”
魏衍道:“是,巧合。”
商雲鶴悄聲松了口氣,他實在是不喜歡被人算計。
幸好是黑夜,兩人均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商雲鶴提起腳邊的燈籠,無意在追問其他,輕聲道:“舅舅,您也早點回去吧。”
一想到自己經曆的每一件事,都是商堯特意安排的,商雲鶴隻覺得一陣反胃,他從始至終都未把自己當成他的兒子,不過是一個繼承皇位的工具。
沒有人會在乎他的看法,沒有人會憂慮這些遭遇會對年幼的商雲鶴帶來什麼樣的影響,自己隻要安穩長大,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就夠了。
商雲鶴走在寂靜的宮城内,他想這或許就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