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他們順利到達了桐城。
入城前,張捕頭用黑巾将徐聞铮的臉遮了大半,“這臉太過紮眼。”
清枝跟在徐聞铮身後,看着運河上擠滿各色商船,工人在商船與碼頭間來回穿梭,空氣中彌漫着香料和魚腥氣。
她不由得感歎道,“真熱鬧。”
徐聞铮輕聲說道,“桐城乃京都至江州之通衢,商旅往來必經之地。此地盛産竹紙,雖不及歙州之精良,但勝在價廉易得,故民間風行。另外桐城還有三絕名噪江南。”
他指着攤販簍子裡的魚說道,“這叫鲥魚,适合帶麟清蒸。”又指了指旁邊如銀刀似的小魚,“這叫白條,适合穿在竹簽上碳烤。”
清枝敏銳覺察到,今日小侯爺的舉止與往日大不相同。他素來寡言少語,但進了這城,他似乎刻意引着她去發現這座城的妙處。
自己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駐足停留都被他看在眼裡。
清枝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傘鋪門口,倒懸着的七彩傘上,一陣風過,傘影重重,炫彩奪目。
徐聞铮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聲音清潤,“這叫桐油傘,也是桐城的特産。”
清枝點了點頭,又被街邊叫賣的吃食勾去了心神。
小販支着桐油布棚,蒸籠四周騰起袅袅白霧,一股糯米糕子的香味撲面而來。
旁邊正要收攤的大娘,見她在攤前駐足,趕忙招手,“姑娘來嘗嘗,這是我們當地特色的腌魚幹兒,酥香可口。”
說着遞來一塊魚幹給清枝。
清枝連連擺手,“謝謝店家,我不用的。”
大娘熱情地将魚幹放在她手裡,“大娘要收攤了,算我請的。”
清枝架不住大娘的熱情,輕輕咬了一口,頓覺鹹香滿口,魚肉緊緻酥脆,然第二口下咽時,嘴裡泛起絲絲腥氣。
大娘雙眸灼灼,話音裡裹着三分期待,問道,“滋味如何?”
清枝嘴角遲疑地抿了抿,終是老實答道,“淺嘗酥脆爽口,再食便覺腥味漸濃,有些膩口。”
見大娘眼神瞬間暗淡,清枝連忙補充道,“可加點茶葉翻炒,既可去掉魚幹本身的腥味,還能用茶香解膩。”
大娘聽罷,拍掌笑道,“這法子好,明日我就試試。”
說着又抓了一把小魚幹放進油紙裡,遞給清枝。
“這是大娘送你的。”
清枝慌忙擺手,連連後退,不料大娘三兩步追上前來,硬是将油紙包塞入她手中。
清枝推辭不得,隻得福身道謝。
擡首見小侯爺一行人已沒入人群,她趕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解開油紙,挑了一條最完整的的小魚幹遞到徐聞铮面前,“嘗嘗?”
見徐聞铮接下,她将剩下的都給了何捕頭,“何叔,晚上你們的下酒菜。”
何叔笑呵呵地接過,往鼻尖一聞,“香。”
徐聞铮指尖拈着那尾小魚幹,卻未送入口中,他低聲喚道,“清枝。”
“嗯?”
清枝嘴角的笑意還未隐去,她回頭,蓦地愣在原地。
徐聞铮眼中漾着層層的暖意,那平日裡覆着薄霜的眉眼,此刻如春日杏花般溫柔。
她不由得看癡了。
徐聞铮輕聲問道,“你喜歡這兒嗎?”
清枝點頭,“喜歡的。”
徐聞铮垂眸一笑,“喜歡便好。”
這裡人多,清枝不便和他們太過接近,隻能隔着兩丈遠,跟在他們身後。
一盞茶的功夫,清枝見他們進了驿站,而她隻能站在門口,伸着脖子朝裡看。
張捕頭與驿丞核驗批文和驿券的官印,以及徐聞铮的發配文書,簽字畫押後,徐聞铮被帶進了馬棚。
何捕頭回頭見清枝還站在門口,他擡腳出了門,走到清枝面前安撫道,“明日出發,你先找家客棧住下。”
清枝求道,“小侯爺身上的傷需每日塗藥,能否讓我給他塗了藥再走?”
“給我吧,我會找驿丞安排妥帖。”
清枝點頭,從包袱裡掏出一個白色藥瓶遞給何捕頭,然後三步一回頭地,剛行了幾步又折返回來。
她取下腰間的水壺,“這水能送進去嗎?小侯爺今日水喝得極少……”
見何捕頭臉色沉肅,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何捕頭見清枝神色惶然,終是不忍,溫聲解釋道,“驿站重地,若有差池,他們亦難辭其咎,為了以防萬一,外食一律不得進入,所以這水我不能替你帶進去。”
清枝的手落回原處,不再強求,和何捕頭道了别,就近尋了一家客棧落腳,要了間清淨的客房暫歇。
這間屋子不大,但好在能看見驿站的大門。
不遠處的山寺,鐘聲響起,渾渾蕩蕩。暮色垂落,月亮自東南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