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幾個手腳麻利的媳婦都趕了來。
衆人像是早商量好似地,各自忙活開來,這個裁紅紙貼窗花,那個掃庭院,另有提着竹梯挂燈籠的,俱都利落得緊。
不過半盞茶功夫,原本素淨的農家院落便處處透着喜氣。
新娘瞧着十六七的模樣,偶爾有娘子逗她,她隻是紅着臉,拿着扇子遮面笑笑。
見清枝進屋,她抓起籃裡的糖塞到清枝手裡。
新娘的娘親一早便開始清點各家送來的添箱禮,眼神中頗為觸動。看得出,這些都是各家拿出的壓箱底的物件。
“河生?”
新娘子突然朝門口招手,“快進來。”
河生杵在門檻外頭,瞅着滿屋子的婦人丫頭,有些怯,但還是猶豫着踏進房門。
新娘給河生抓了一把糖,“都是你愛吃的。”
河生接過,趁着衆人忙亂,悄悄将一個粗布袋子塞進了旁邊的匣子裡。
那動作快得像隻偷米的耗子,偏被清枝瞧了個真切。
河生拿着糖出了門,新娘嘴角扯起一絲笑,“如今大了,跟我也生分了。”
滿屋子的媳婦子都笑開了。
“小時候河生纏你纏得最緊,哪日不是他娘親拿着藤條來抓他才回去。”
說着,衆人陸續出了屋,清枝卻沒跟着出去。
她指了指角落裡的匣子,輕聲說道,“方才清點時,這匣子怕是漏了。”
新娘子拿起,掀開匣蓋,指尖忽的一顫,清枝覺得,她是認得這個袋子的。
抖開袋子,裡面足足有二兩銀子。
清枝恍然,原來河生賣野鴨蛋是為了給她湊嫁妝。
按五文錢一個,河生須得掏一千個野鴨蛋才能湊到這些錢。
清枝見狀也不多留,起身也出了門。
日頭剛偏西,清枝便同幾個老練的婆姨忙活開了。
村裡人都來幫忙,這家出幾張條凳,那家拿幾副碗筷,村裡小孩坐一排等着喜婆發糖。
皂莢樹下擺了八桌,旁邊堆了三個爐子,清枝手腳麻利,幾個娘子也配合得極好。
原本清枝隻是打下手,但衆人見清枝年紀雖小,但做起菜來,竟比積年的老廚娘還老道,菜品色香味俱全。
于是幾個娘子便開始給清枝打下手。
清枝做菜一向專注,也不曾發現分工有什麼變化。
日頭剛沉落,桌上已齊齊整整擺開了席面,衆人紛紛落座,對菜品贊不絕口。
清枝沒想到,張大哥和小侯爺竟然也到場祝賀。但她總覺得,小侯爺和張大哥今日變了許多。
小侯爺雖仍是那副眉眼,可通身的氣度卻似斂去了七八分。
乍看不過是個清俊些的尋常公子,再不見往日那般矜貴逼人的神采。
還有張大哥,那身衙門裡浸出來的肅殺之氣,今日竟半點不顯。
寬肩窄腰的線條被素麻布料勾勒得若隐若現,活脫脫就是個農家出身的壯實後生。
他們坐在隔壁桌,張大哥隻銷幾句話,便和這裡的村民打成一片。小侯爺今日似乎心情也不錯,和衆人喝了兩杯。
還未等她細想,心緒便被身旁的竊竊私語打斷了。
“原以為今日那獵戶會來……”
媳婦婆子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随即衆人又松了一口氣。
“不來更好,那厮早該被山裡的豺狼叼了去。”
“就是,就該死了的好!”
……
衆人罵得痛快,漸漸席上又開始有了笑聲。
王娘子給清枝倒了杯酒,清枝剛要拒絕,王娘子勸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沾沾喜氣,喝點不礙事。”
于是,酒席散場後,徐聞铮背着醉醺醺的清枝踏進了院門。
他方要俯身将人放到榻上,卻覺頸後一緊,清枝環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她将頭埋在徐聞铮的耳邊,帶着梅子酒香的熱氣拂過他耳畔。
“原來出嫁是這樣的……”
她臉色酡紅,語氣認真。
徐聞铮喉結微動,低笑一聲,“怎樣的?”
清枝的聲音漸漸飄遠,像風中散落的柳絮。
“有熱熱鬧鬧的送親宴,有貼滿喜字的添箱禮……”她忽然輕輕一笑,眼角卻泛起濕意,“還有娘親幫着梳頭……”
最後幾個字幾乎化作尾音,帶着說不盡的豔羨,飄進徐聞铮的耳朵裡。
清枝笑着垂下頭,徹底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