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三日,他們總算到了蘭溪,尋了一家客棧落腳。
張钺要了三間相鄰的客房,将中間那間留給了清枝。
清枝手腳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床鋪,又趕緊去敲徐聞铮的房門,準備幫他拾掇。
徐聞铮應聲開了門,清枝往裡一瞧,倒是一怔,屋内的床鋪已然收拾妥帖。
這時,店家手持青翠菖蒲,正往各房門上懸挂,清枝這才想起端午将至。
杜大娘說過,端午前後,城裡很是熱鬧。
白日裡有龍舟競渡,街邊小販支起攤子賣香囊、五彩繩,到了夜裡,長街燈火如晝,河岸邊擠滿放燈祈福的人。一盞盞河燈順水漂遠,如星光一般漂蕩在河面上。
她不由地朝窗外望去。
此時夜色初臨,遠處已隐約傳來鼓樂聲,想是夜市已經開了。
在桐城時她也逛過夜市,但那時候她孤身一人,心裡又記挂着小侯爺,便是滿街燈火,人聲鼎沸,她也不過是潦草地走了半條街,便索然無味地回去了。
如今聽見遠處的喧嚣随風飄進耳中,清枝有些蠢蠢欲動。
晚飯時,清枝輕聲開口,“小侯爺,我們去逛逛夜市如何?”
徐聞铮見清枝眼神裡滿是期待和小心翼翼,點頭應道,“好。”
清枝眸中倏地亮起,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轉頭又問向張钺,“大哥,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張钺暗哼一聲,“夜市有什麼好逛的?”
清枝面露遺憾,輕聲說道,“可惜了,我原本想着給你量個尺寸,裁些布料做件衣服呢。”
今早趕路時,張钺走在最前頭撥開叢生的荊棘,不料一根被壓彎的老刺條突然彈起,眼看就要打在清枝的臉上。
張钺眼疾手快橫臂一攔,粗布衣袖“刺啦”一聲,裂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
清枝看了看那衣裳,料子粗劣難補,又是王娘子丈夫的舊衣,本就寬大不合身。
……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三人便一同出了客棧,走在夜市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清枝去前頭的小攤上轉了一遭,回來時手裡捧着兩碗水晶糕,她往二人跟前一遞,“嘗嘗。”
徐聞铮伸手接過,淺淺嘗了一口。
張钺一臉不屑,“誰吃這種小孩吃的玩意。”
話音未落,清枝已将水晶糕硬塞進他的掌心,不待他反應過來,清枝已轉去下一個攤位了。
不多時,她又拿着兩枚香囊回來,緞面上繡着五毒紋,艾草混着雄黃的氣息隐隐散開。
她笑着說道,“端午戴着,驅邪防蚊。”
說話間已利落地往二人手裡各塞了一個。
張钺拿着香囊瞧了瞧,眼神有些嫌棄,随即卻利落地将香囊放入袖中。
見清枝又往隔壁糖畫攤子湊去,張钺忽然沉了臉色,低聲道:“我去送密信,待會兒逛完了,你帶清枝先回去。”
說完張钺看着清枝在前頭的攤位間穿梭,指尖碰碰這個,又俯身瞧瞧那個,眼裡盡是歡喜。
他嚴肅的面容不自覺地緩和了三分,連帶着語氣也松快了些,“你何不隐姓埋名,和清枝去過安穩日子?”
徐聞铮聞言,輕聲說道,“如今不正是隐姓埋名?”
他暗自苦笑,何止隐姓埋名,便是故人相逢,怕也認不出他這張臉了。
張钺抱臂立在柳蔭下,看着清枝買下一盞河燈,跟着幾個小娘子到了河岸邊,小心翼翼将河燈放入水中,然後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若你有個閃失,你讓清枝如何活?”
徐聞铮的目光也落在了清枝身上,眼底柔和,聲音卻堅定非常,“她比我們想的,更經得住風浪。”
河面上,盞盞河燈載着星火,随着漣漪緩緩漂遠。
清枝望着自己那盞河燈晃晃悠悠地蕩到了河心,這才抿嘴一笑,起身回首,正撞上兩道凝視的目光。
她開心地朝他們揮揮手,然後提着裙子小跑着回到了二人身邊。
張钺說道,“你們先逛着,我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他已沒入人群之中。
清枝剛想張口,見他已走遠,又将話咽了回去。
此時她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
如今的小侯爺哪兒還有半分罪犯的模樣?莫說鐐铐枷鎖,張大哥如今竟然敢讓他們獨自行動。
雖說為躲避追殺需得隐姓埋名,可眼下這般情形,未免也太荒唐了些。
她偷偷看了一眼小侯爺,又望了望張大哥消失的方向,忽地心頭一跳,這兩人倒像是同夥。
徐聞铮見她蹙眉出神,指着前方的小食攤子說道,“去瞧瞧?”
清枝被這話一攪,索性抛開了那些紛亂的思緒,拉着徐聞铮的袖子便往食攤去了。
兩人落坐,清枝要了兩碗冰鎮酸梅湯。
徐聞铮眸光微轉,視線已落在鄰桌的三人身上。
他們雖作普通人的打扮,但剛才走向攤位上時,這三人皆保持着樁功的步幅,其中一人倒茶,茶嘴下壓時濺起了水花,旁邊人眼疾手快空杯接住,滴水不落。
店家端來兩碗酸梅湯,清枝接過一碗,放在了徐聞铮的面前,又捧起自己那碗,低頭啜了一口,瞬間覺着清涼無比,自在又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