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甩砸在被子中,羅心蓓轉身跌坐于床邊。
寂靜的房間内,隻有鼻尖發出的細小的抽泣與一道孤獨的身影。
“誰稀罕。”羅心蓓吸了吸鼻子。
兩隻手一起擦幹了眼淚,順着抹開額邊淩亂的發絲。
于腦中千萬次、于白日裡早就預謀的事情,居然就這樣發生了。
隻不過她以為,她會先以主動離開上海為徹底脫離那個不算家的家。
抓夾在腦後抓起的長發,在哭泣時悄然掉落在單薄的後背。
羅心蓓就坐在這裡,她不想哭了,隻是神情木然地對着窗外夜景發呆,時不時抽噎一下。
東方明珠矗立黃浦江畔,在夜色中點亮了五彩的霓虹。
塔身一閃一閃的航空警示燈,像眨動的眼睛。
上海什麼都變了。
隻有東方明珠還在。
羅心蓓記得,她小時候問過媽媽,東方明珠為什麼叫東方明珠。
「因為這裡是上海最寶貴的東西呀。」
林清竹這樣回答的。
「就好像心心是爸爸媽媽的掌上明珠。」
腦海中媽媽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羅心蓓鼻頭一酸,低頭看去左手手腕的手鍊。
足金的竹節搭在纖細的手腕,還沾染了一些殘淚。
這是媽媽送給她的。
羅心蓓轉着手腕,她将竹子的竹節一一扭正。
拇指摸索着竹節,像感知着媽媽曾經存在于這個世上的痕迹。
可是好像沒人再記得林清竹了。
羅心蓓看着看着,她的眼淚又啪嗒一下落下。
不能哭。
鼻尖猛吸一口氣,羅心蓓恍然迅速擦幹眼淚,她抿了一下緊繃繃的雙唇,轉身重新拿過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新聞畫面背景後播音員理性平靜的聲音漸漸掩蓋了壓抑的寂靜,羅心蓓起身離開床邊,她給田一諾回撥了電話,順便走向躺在地毯上的行李箱。
“剛剛在洗澡。”羅心蓓把裙子扔進行李箱。
田一諾“哦”了一聲,她聽出了聽筒中那個明顯的好像哭過的鼻音,問:“你沒事吧?”
羅心蓓搖頭:“沒事。”
既然沒事,田一諾明白羅心蓓家裡的情況,也沒再多問。
她轉移了話題:“PDF看了嗎?看看你前夫哥的笑話!”
羅心蓓低歎一口氣:“等會吧,現在沒心情。”
“那你什麼時候回LA?”田一諾的語氣突然嬌滴滴,“我明天可能要去泰國玩哦,Harry想去蘇梅島。你要不要一起去?”
“泰國?”羅心蓓單手疊着裙子,“不去,我不喜歡泰國。”
“Why?”
“像馬戲團。”羅心蓓皺起眉頭。
她聽到田一諾那頭對她的這個抽象形容而不明所以的笑聲,才也笑起來。
“I mean——”她望着窗外,絞盡腦汁努力形容着,“那裡什麼人都有。Lady boy,freak show,buddhism。Or——murder? ”
畸形、神秘,以及血腥。
實不相瞞,不隻是泰國,對于整個東南亞,羅心蓓都是這樣認為的。
這一連串的印象單詞,田一諾被逗得哈哈大笑。
“太誇張啦。”田一諾倒不太在意,她笑着問,“那你直接回LA?”
“嗯,明天。”
羅心蓓把牛仔褲扔進行李箱。
她說着,走在走去收拾行李的腳步卻在箱邊停下。
一隻小小的長頸鹿布偶擠在行李箱的邊角,它的腦袋紮在衣服與行李箱的邊緣,露出四仰八紮的四肢。
羅心蓓蹲下身,她拽着長頸鹿的一條腿把它“解救”了出來。
耳邊田一諾在碎碎念她與Harry的小事,羅心蓓隻專心玩着手中的長頸鹿。
她把它翻來覆去地瞧,或者像媽媽錄下的她小時候那樣,讓長頸鹿假裝在草原上奔跑。
媽媽說過她們要一起去肯尼亞看真正的長頸鹿。
在草原上的,自由的,不是被關在動物園中的。
可是媽媽身體不好。
無法長途跋涉。
手中長頸鹿在空氣中停滞了奔跑的腳步,隻能無奈地望着窗外那片遠離故土的夜空。
羅心蓓看着長頸鹿,她認為自己現在與長頸鹿感同身受。
她們都有一種想要的東西。
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
她又開始羨慕長頸鹿,因為它可以回到故土,而她隻能——心知肚明自己永遠不會得到她想要的。
這讨厭的上海,人隻要在這裡多待一秒,眼淚仿佛就永遠無窮無盡。
羅心蓓挪開視線,她眨巴幾下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
長頸鹿被仔仔細細地放在了箱子所有的衣物之上,羅心蓓站起身。
“我要去肯尼亞。”
這個想法俨然在一說出口的瞬間就已經急不可待。
或許是因為它在逃離之前找到了一個終點。
又或許——因為終點屬于與媽媽的約定,所以這條路隻會充滿自由,絕不孤獨。
羅心蓓邁過地毯上的行李箱,她跪在小茶幾前打開了iPad開始搜尋Safari的酒店。
小茶幾旁,落地窗外一抹夜色柔和地投在羅心蓓認真的側臉。昏黃的房間内,電視機中兀自繼續播放着國際新聞。
手指在屏幕按下,确認訂房的按鍵瞬間變成了一隻奔跑的動畫長頸鹿。
【歡迎來到肯尼亞!】
美國-内華達州-拉斯維加斯。
最後一抹黑暗在天邊結束,這座屬于法律特例的城市仍然沒有因為白日到來就結束它的狂歡。
「金錢」與「享樂」是交替的永動機,在這裡得到金錢,應有盡有的服務業就會立即誘惑着人将錢揮霍一空。
一尊金色四面神像靜靜立于高台,台下四面都圍了雙手合十臨時拜佛的人。
金光燦燦的大門在一旁打開、關閉,像大張的嘴巴,不斷吞下這些心中懷揣一夜暴富夢想的賭徒。
老虎機嘩啦嘩啦蹦跳着畫面,還有數不清的各種玩法的賭博機。
每張賭桌都坐滿了人,荷官熟練地分發着撲克牌或者加碼,另外一邊像酒吧一樣的吧台上方挂滿了電視機上,供遊客觀看轉播的賽馬或者各類球賽,以及實時投注率。
遍布賭場的每台價值數萬美金的監控攝像頭對準了每一個出現在此的人,後台監察員随時放大畫面,觀察着牌局是否幹淨。
目前一切順利,它代表着此時此刻美元正向流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進賭場賬戶。
每個人都瞪着興奮的眼睛盯着賠率與各色的籌碼,并沒有因為一個月前有一名百萬富豪死在這家賭場的酒店套房内就遭受任何的影響。
金色大門再一次打開,一個有着棕色卷發的男人和一個金發女人一起進了賭場。
他們自認為與普通人一樣充滿了松弛感,但他們與普通遊客并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