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在被真正帶離這裡之前必須得對這個男人态度好點的想法,羅心蓓才這樣一番恭維,可是好像沒什麼效果——
鄭非沒有任何反應,他就坐在這裡,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睛。
棚頂的破布随風飄動,陽光時不時掠過他像他的性格一般淩厲的臉龐。
他的眼睛一陣處于陰影,又一陣處于明亮。
對視堪比一場無形地對決。
兩雙視線毫無情愫,隻有對對方的探究。
對視幾秒,羅心蓓就挪開了眼睛。
飄忽的視線向下劃去,她不動聲色地躲開鄭非肆無忌憚的凝視,裝作埋頭吃飯。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這裡?”她沒話找話地想要打破這樣詭異的氣氛。
“三天之後。”鄭非平穩的視線也随着羅心蓓低下的腦袋向下垂去。
羅心蓓又擡起頭。
她的眉頭因為好奇而微微蹙起:“你要怎樣離開?”
“我交付合同規定的條件,他們就會讓我們離開。”
他說了「我們」——
“嘿,你這個土豆腦袋——”
前方傳來一聲男人嬉笑的咒罵,羅心蓓的視線穿過鄭非的肩膀,向那裡看去。
她看着那三個與鄭非一起來到這裡的斯拉夫人,不知道鄭非說的「我們」有沒有包括她。
手指已經就此陷入柔軟的面團,毫不自知地把一塊面團捏來捏去。
羅心蓓想了一會兒。
她再一次對上鄭非仍然在盯着她的視線時,眨巴眨巴的眼睛中滿是人畜無害的無辜。
“可我還沒有付贖金。”她拐彎抹角地試探着她的位置。
她在想,如果那些黑人不肯放她與他們一起走該怎麼辦——
“我會付給他們。”鄭非穩聲回道。
他又說:“這是你的補償之一。”
嘴角用力咧開,羅心蓓對着鄭非露出一個自認為十分友好與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
她的語氣充滿了“你真是個好人,我單方面絕對相信你”的笃定。
這份笃定像恭維,又像催眠。
她是真的被那個華裔軍師騙得有點ptsd了,總想反複确認他們之間的約定是否真的作數。
鄭非又是什麼都沒有說。
沾了肉汁的手向前伸去,他撿過羅心蓓剛剛用來擦手後又團在腳邊的紙團。
他慢悠悠地展開紙巾的一些邊角,将手指擦得幹幹淨淨。
“把你的飯全部吃光。”
在羅心蓓對着盤子糾結該如何在對面坐了“一尊佛”的情況下為蘇兒留下點食物時,鄭非又張開了嘴巴。
“我會向他們再要一份給你的妹妹。”他說。
紙團扔去一旁,他的臉上又挂上了那副難以捉摸的神情。
“沒有力氣,可活不下去。”
“他們會再問你要突擊步槍嗎?”羅心蓓想起那三瓶水的來途。
“那台車。”鄭非哼笑一聲,“它足夠換來我們三天的食物。”
果然,羅心蓓轉頭向記憶中停車的位置看去,那台堪比裝甲車一樣帥的車已經消失不見了。
午飯後,羅心蓓帶着一份沉甸甸的烏咖喱回到了草屋。或許是阿莫西林與vc的确有用,蘇兒終于睜開了眼睛。
可是從噩夢中醒來時,面臨的仍然是身處地獄的現實,這不比昏厥時的噩夢還能好到哪去。
草屋内沒有燈,是十分原始的用厚實的茅草與泥巴混成的屋頂與牆壁。隻有太陽在門口投進的光,才能讓這裡不至于徹底黑漆漆。
蘇兒端着盤子,她蜷縮起雙膝坐着,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沉默地吃着這些看起來不像食物的食物。
“羅絲。”蘇兒對着盤子難以控制地癟起嘴巴,“我想回家。”
“别擔心。”手搭在蘇兒的肩頭,羅心蓓輕聲安慰她,“隻要付了贖金,他們會放人的。”
“這太——”蘇兒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哽咽着仰頭呼出一口氣,抿緊已經泛起死皮的嘴唇。
眼淚默默湧出眼眶,她什麼都不再說了,隻是用左右兩隻手交替擦着因為生病而枯敗無光的臉頰。
戰亂四起的國度,難以退下的高燒。
遙隔千裡萬裡的家,還有原本該無憂無慮的暑假。
再看看身下分不出顔色的草席,還有頭頂茅草紮成的屋頂。
被綁架的處境,門口還有抱槍守在這裡的武裝分子,他們随時都會開槍。
想到這些,眼淚就好像徹底決堤。
小草屋内隻有蘇兒的抽泣,羅心蓓盤腿坐在床邊,她看着蘇兒哭了好一會兒。
“把它吃完吧。”羅心蓓勸着蘇兒,“沒有力氣可活不下去。”
蘇兒吸吸鼻子,她順從地點了點頭。
“你要多休息。”羅心蓓給蘇兒擦了一下左臉的淚痕,“别怕,我帶了足足一闆阿莫西林和半管vc呢。”
她笑了起來:“原本我是擔心我自己會在這裡生病的。”
“羅絲——”
蘇兒轉過身來,她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羅心蓓的肩膀。
“謝謝你。”她的聲音滿是濃濃的鼻音。
羅心蓓拍拍蘇兒的後背:“不客氣。”
太陽金燦燦的光芒開始在屋内草席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影,羅心蓓走出了草屋。
她又是像中午時那樣,坐在草屋前矮梯的台階上。
她托着下巴,左右觀察着這座村莊。
這裡除了配槍的黑人就是忙着做活的女人,幾個看起來隻有八九歲的男孩光着腳踩着黃色的土地,他們正用彈弓沖着一堵牆玩着射擊遊戲。
寥寥的視線轉去右邊方向,羅心蓓看到了那四個熟悉的身影。
他們就好像是來度假似的,一丁點也沒有認為自己其實和人質沒有什麼區别。
他們在吃飯時的棚子下有說有笑,相互之間比劃着格鬥一樣的動作。
出拳,或者格擋。
四個人,互相教,互相學。
然後上手實操。
看着看着,羅心蓓的視線隻專注地盯着其中的一個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鄭非慢速的出拳,羅心蓓突然開始思考起來。
關于他在與她談合作時所說的要「重新定義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什麼意思。
太陽的光芒在草席上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照進屋内的一片星光。
當四個人高馬大的、平均身高看起來有1.9上下的男人們彎腰低頭鑽進這間草屋時,原本面積就不大的屋内頓時就逼仄起來。
尼古拉與安東尼完全沒有理會這間屋内是否還有兩名女性,他們自顧自地用俄語小聲打趣聊天,然後就這樣在草席地面上席地而躺。
他們躺下時身長攤開的長度,也幾乎要占滿了屋内從門口這頭到那頭牆壁之間的距離。
屋内僅有一張單人床,甚至它連床都不算,隻是墊高的墊子。
而這張“床”隻能躺下蘇兒一人。
“我第一個。”伊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