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幾分安靜的沉寂。
夏自野沒動,也說不出話。他剛剛才堪堪從情緒邊緣掙回來,卻又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壓住了呼吸。心髒跳得很慢,慢到他自己都有點難以承受。
兩人誰也沒再說話,隻有呼吸貼得太近,近到連誰先眨眼似乎都能聽見聲響。
直到夏自野他緩緩低下頭:“習熾,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其實幾乎沒有朋友。”
“嗯。”習熾沒有出聲,隻是微微收緊了手臂,動作溫柔得像怕把什麼易碎的東西抱疼了。他沒有催着繼續說,隻是靜靜聽着,很認真。
“我家那環境,你也知道吧,圈裡挺有名的。”夏自野自嘲地笑了一聲,“小時候,來找我玩的那些,大部分都不是‘朋友’,而是‘項目’。”
“家長們先認識,然後把他們孩子送來我家,非說什麼‘志同道合’,其實是圖我爸公司上市能捎一口湯。”
“我那時候特别煩這些人,幾歲就知道‘關系’是怎麼回事了。所有人靠近我都有目的,弄得我都不願意出去玩,也不願意交朋友。”
習熾沒打斷他,他那雙眼睛落在他臉上,一點點聚焦、沉溺,如同沙漠裡的旅人終于發現了綠洲。他錯過了夏自野那麼多年的生活,錯過了那個被包圍在假笑和利欲裡的少年,現在他隻能一點點地聽、一字一句地拼湊。
“但我記得……”夏自野語氣頓了頓,眉頭輕輕蹙起來,“好像有那麼一個人,是我的真朋友,特别好的那種。”
“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斷了聯系。”他望着地闆,像是在回憶着什麼,“我也記不清細節了,隻記得,他好像總是喜歡沖我笑,很粘人,還特别笨,被人欺負都不知道還手。”
習熾腦海裡想起來那個畫面,那個時候他還很瘦小,總是被欺負,然後一位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小哥哥總是會從天而降,像超級英雄一樣,幫他打跑那些欺負他的壞孩子。
他那個時候還不會那麼多形容詞,隻知道天上有太陽,很溫暖很舒服,然後他就跑回家和媽媽說:
媽媽,我今天遇到太陽了!
“然後就是高中。我和周行是小時候認識的,都家裡寵,臭味相投。蘇柏是他親戚,就一二傻子,最開始我還挺煩他的來着。”說着,夏自野還咂巴兩聲,似是覺得有些出人意料,“不過後來也習慣了,覺得他也挺好的。”
“再就是趙有錢,蘇柏那時候天天纏着人家抄作業。趙有錢那時候是學委,特别認真,脾氣也好,蘇柏每次作業都糊弄,人家也沒真發火。就這麼來來回回幾次,趙有錢也被薅進我們這團破事堆裡了。”
說到這,夏自野嘴角微微翹了一下,語氣也活潑了些:“那時候我覺得,有朋友,真的很好啊!”
習熾輕聲應了一句:“你那時候是不是……特别羨慕普通人交朋友那種方式?”
“有一點。”夏自野點頭,聲音有點飄,“那種不看你是誰、家裡幹嘛、開幾輛車,隻是覺得你‘這人不錯,可以當好兄弟’,然後就願意一塊吃飯、聊天、玩耍。”
他擡頭看習熾,像是問他,又像是自問:“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我想知道。”習熾眼神灼灼,“雖然我沒參與過你以前的生活,但你說的這些,我都想聽,都想記住。”
那一刻,他不是心理學高材生,也不是領航員,他隻是一個人,一個認真聆聽、求知若渴、想抓住什麼的人。
夏自野喉頭滾了一下,随後偏開了臉。
“謝盛松就不多說了,蘇柏後媽帶來的。”他繼續說,“一開始蘇柏還挺抵抗的,那人搬進來之後都當彼此不存在。直到後來好像是蘇柏出了什麼事,謝盛松幫了他,他倆關系才緩過來。”
“我們幾個也就都沒計較,就拉進來了。”
習熾輕輕點頭,沒插話,但聽得極其認真。
“再之後就是上大學了。”夏自野手撐在自己膝蓋上,低頭看着指尖,“我進宿舍第一天,就看見有個瘦瘦的男生在搬行李,被幾個男的堵在走廊,說他穿得像女生。”
“我不知道怎麼了,第一反應就是過去了。”他語氣裡多了一絲遲疑,“後來我才想明白,可能是因為他眼神,特别熟,好像小時候那個都記不清臉的朋友。”
“他叫林間。我們後來熟了,發現都喜歡賽車,一拍即合。組隊、訓練、比賽、熬夜、改車,整整四年,我真把他當兄弟。”
“畢業之後,我和他就繼續一起比賽,直到——”夏自野頓了一下,“直到去年那場比賽,他報錯了路書。”
他垂下了眼睛,“那段彎太急,導航一出錯基本是沒命的。他是領航員,他該比我更清楚。可他就是報錯了,而且,那不是失誤。”
“是故意的。”
習熾臉色沉了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他從一開始就在嫉妒我。”夏自野笑了一聲,像是說着可笑的笑話,“嫉妒我比他長得好、天賦高、家底大……嫉妒我的脾氣爛也有人願意圍着團團轉。他問我憑什麼是車手,而他憑什麼隻能坐副駕念個破路書。”
“那些閃光燈、焦點、采訪,為什麼一直在我身上,而他連半分都收不到。可是他隻看見了閃光燈,卻沒有看見網絡上鋪天蓋地的罵文,現實中不懷好意的臉色,甚至在路上,也會有極端黑粉的跟蹤。”
“然後呢,他說他甯願把自己賭上也要拉我下地獄。”
“可惜啊,他隻是受傷了。”他像在陳述一條很普通的事實,“他爬出了車,丢下了我,在山路邊看着我奔騰的血液,看着我痛苦的哀嚎,看着我卑微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