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

藥溫在鍋裡，周阿姨跟嘉甯說了，怕味道臭，端去卧室導緻整個卧室都臭，便留在了廚房，讓她餐後自己去喝。

嘉甯到廚房時，阮嘉遇也在，他坐在小馬紮上，對着柴火竈，拿鐵質的火鉗往裡掏，掏出一片細碎草木灰。

竈肚還煨着小火，大鐵鍋裡有熱水，溫着她的藥。

“哥，你在做什麼？”

聞聲，阮嘉遇擡起頭來，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聲，又對她招招手：“我藏了個紅薯進去，差不多要熟了。”

“……”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嘉甯走過去，蹲下去看竈肚，火星明滅的草木灰裡确有一隻灰撲撲的紅薯，阮嘉遇小心翼翼地把它夾出來，丢進掌心，燙了下，又丢去另一邊，還是燙，再一丢，嘉甯伸手接過，毫無知覺似的，在掌中擦了下灰，輕輕吹了下。

沒注意風向，阮嘉遇嗆了下。

嘉甯擡眼，把紅薯遞過去，這才發現他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

很奇怪嗎？奇怪的是他才對！那潔淨鼻頭和鋒利眉棱上都沾了薄薄幾片灰，嘉甯不自覺地伸出手，從他眉毛上擦過。

阮嘉遇眼睫一眨。

嘉甯立馬收回手：“哥，我……”必須解釋這冒昧的動作，但怎麼解釋還沒想好……

“不燙嗎？”阮嘉遇打斷了她的話，擡起胳膊，随便擦了下臉，從她手裡拿回紅薯。

“還好，我皮糙肉厚。”嘉甯感激他給的台階，又笑問，“你怎麼吃個烤紅薯還偷偷摸摸的？”

阮嘉遇把紅薯掰開，甜香味道騰着熱氣撲面而來：“就突然想吃了，不敢讓媽知道，否則又要念叨我了。”

“家裡有餐後不能吃零食的規定？”

“有也沒有。”阮嘉遇把大的一半遞過來，微微偏頭，“分對象，比如你和承澤，正長身體，當然是想吃什麼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我不行，我不節制，就隻能橫着長了。”

嘉甯“噗嗤”笑出聲，先從上至下打量他，再從他手裡接過烤紅薯。

“你不會的，你身材那麼好。”

阮嘉遇咬口紅薯，哈着熱氣嚼吧嚼吧，等咽下去，才玩笑般開口：“防患于未然嘛，不然這輩子要孤獨終老了。”

嘉甯眨眨眼，話題到這裡，她便順其自然地問：“承澤的媽媽……”

那個女人叫楊歡，這是嘉甯迄今為止唯一知道的信息。

阮家人絕口不提，說是覺得晦氣，可再晦氣，那也是阮嘉遇的前妻，承澤的媽媽。

阮嘉遇扭頭看她，縱然嘴角還挂着笑，但這無比深沉的一眼，又讓這個笑顯得分外苦澀。

“好奇啊？”他語氣溫和。

嘉甯搖搖頭：“會複婚嗎？”

阮嘉遇斬釘截鐵地答：“不會。”

“那承澤怎麼辦？”

“我怎麼辦，他就怎麼辦。”阮嘉遇沒什麼良心地說，“橫豎是短不了他吃穿用度，再說大家都疼愛他，不過就是少了母親……”

這話戛然而止，阮嘉遇低下頭，眼睛往餘燼紛飛的竈肚裡看，表情無波無瀾，但手裡捏着的紅薯，卻悄然變了形狀。

“對不起，哥，我不是故意壞你心情的。”

阮嘉遇看她一眼，笑說：“傻瓜，這怎麼能怪你？而且，已經過去了。”

嘉甯沒有說話，低頭咬紅薯。

——滾燙，甜味很淡。

"所以，你以後談戀愛，要多長個心眼。"他擡起手，但滿手灰，于是隻拿手背蹭了下她的發頂，“别遇上哥哥這樣的。”

嘉甯立刻擡起頭：“你很好！”

阮嘉遇低低地笑了聲，收回手後，掰開紅薯吃起來：“哎呀，不甜。”

不知道是說紅薯，還是說他過去那段失敗的婚姻，亦或别的什麼。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嘉甯笑了笑。

“過來喝藥的？”

“嗯。”

嘉甯一邊吃紅薯，一邊走去鍋邊，把蓋一掀，苦藥味直沖。

阮嘉遇往鍋裡瞅了眼：“聞着有點苦。”

嘉甯望着那黑咕隆咚的一碗，自我安慰：“良藥苦口利于病。”

她端起來，皺眉閉眼，像山裡老爺們兒喝酒那樣，仰頭咕咚咕咚往下灌。

阮嘉遇擡頭望她，小碗遮了半張臉，遮不住她緊蹙的秀眉和修長的脖頸，他能看見她喉嚨處下咽的動作，和嘴邊淌出的一點苦藥汁。

很突然的，想起自己兜裡還揣着幾顆喜糖。

嘉甯聽見耳邊有窸窣聲，卻沒心思去細想，在放下碗的那刻，阮嘉遇已經走到她面前，他垂着眼睫，手裡拆着什麼，在她擦過嘴的下一秒，将手裡拆着的東西抵去她唇縫間。

毫無防備的，下意識張開嘴，含咬進來。

觸碰到的溫暖指腹，一點點砂礫感，稍縱即逝。

進入嘴裡的才是長久的——堅硬，甜味濃重。

阮嘉遇将糖衣揉成團，随手丢進了廚房垃圾桶，再從兜裡掏出剩下的幾顆，放進她的掌心，笑說：“突然想起來衣兜裡還有幾顆喜糖，可以壓壓苦味。”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隻是碰巧了，并非特意準備的。

嘉甯抿唇，那股叫人作嘔的苦澀滋味，被悉數壓下去。

哥哥喂妹妹吃糖，沒什麼稀奇的，尤其他倆年齡差距那麼大，更不可能有任何暧昧心思，至少阮嘉遇是這樣想的。

“怎麼樣？”

“甜。”

“壓住味了嗎？”

“嗯。”

“今晚還做題嗎？”他打開水龍頭洗手，在流水聲裡說。

“做。”

“有不懂的來問我。”

“好。”

阮嘉遇回頭看她一眼，哭笑不得：“吃了藥的後遺症嗎，怎麼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