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不幸,造就了我的幸運。”
嘉甯無數次扪心自問,無論找多少理由,抽絲剝繭後得出的結論依然是:阮嘉遇和宋時清,他們太像太像了,深沉的、内斂的、心事重重的男人,也曾經是熾熱的、天真的、無憂無慮的少年。
嘉甯總是忍不住,透過這個少年去看過去的那個男人。
是恨嗎?還是嫉妒呢?如果他沒有經曆過那些糟糕透頂的事,淪落為如今命運坎坷的悲哀的人,那她永遠遇不上他,兩人天差地别,遠隔天塹,他的一生會在這座平庸的城市,順風順水、萬事無虞,而她會被賣給獨眼老光棍,在無盡的磋磨和痛苦下,過分年輕、也過分慘烈地結束一生。
所以她真的可以抛開如今頹然孤寂的他,去愛一個未曾經曆過任何苦難,所以天真無邪、虔誠熱烈的曾經的“他”嗎?
嘉甯望着眼下的少年,眼眶逐漸濕透,最後顫聲反問:“宋時清,你說為什麼?”
宋時清猛地咽嗓,眼睫一滞。
摩天輪已升至最高點,但視線範圍都是水霧朦胧的一片。
陽光刺目,城市恢弘,魁城并沒有她以為的那樣繁華,那麼熱鬧……它比她想象中小很多很多,小到坐在摩天輪上,就能一覽無餘。
但它溫暖,它開拓了她的藍天。
它,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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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嘉遇打來電話時,四人剛從摩天輪上下來,就像掐着點似的。
楊惜和方錦程家裡挨着,和阮家順路,阮嘉遇将兩人一起帶走,等兩人下車,他才微微側眸:“和宋時清吵架了?”
嘉甯看着窗外,走神沒聽見。
“嘉甯?”阮嘉遇又叫了她一聲。
她這才回神:“哥,你剛才叫我了?”
阮嘉遇看着前方道路,大概是周末,臨近商業街,道路變得擁堵,他微蹙眉棱,說:“嗯,剛才看宋時清臉色不太好,分開時,他都沒向你告别。”
嘉甯扯了下唇,哭笑不得:“我倆明天就能見面了,告什麼别?”
“不一樣。”阮嘉遇笑了笑,“熱戀期的小情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嘉甯定定地看着他,然後說:“你的經驗,不代表全部。”
阮嘉遇:“……”
“而且,我說了我們不是那種關系,你怎麼總是不信?”嘉甯秀眉冷蹙,認真地說,“學習對我來說才是現階段的重點,男人隻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阮嘉遇愣了下,忍不住哈哈大笑。
嘉甯語氣不豫,但依然按捺怒氣,誠懇地發出請求:“哥,你好好開車行不行?”
“行行行。”阮嘉遇連聲應了。
挺好的,阮嘉遇差一點就想不起,這丫頭當初,是怎樣一種唯唯諾諾的姿态,讓他難過、心軟和不忍,同時又覺得感動,為她的努力、單純和堅韌。
回到小區,阮嘉遇把車停好,說要再出去一趟,讓嘉甯先回家。
想到連秋琴,嘉甯問:“你要去外面吃飯?”
“不是,我去外面吃什麼飯?怎麼這麼問?”
“連……秋琴姐……”
“小丫頭玩太累了,我下午就送她們回去了。”
嘉甯眨了下眼,立刻想到,他明明已經離開了遊樂場,卻又掉頭回來了?
“那你……”
“我去取蛋糕。”阮嘉遇說。
“蛋糕?”嘉甯愣住,“什麼蛋糕?”
“今天你生日啊!”他理所應當地說。
嘉甯張了張嘴:“我以為你忘了。”
阮嘉遇沒心沒肺地說:“怎麼會?就算忘了,今天遊樂場鬧得如此濃重熱烈,我難道還能裝作不知道?那也太沒情商了吧?”
嘉甯嘴角抽抽。
阮嘉遇笑了笑,路過時揉了下她的發頂,走了,走出幾步又回頭:“你先回家。”
嘉甯沒應聲。
一步、兩步……是往家裡去的方向,但最後,在那個挺拔背影就要在拐角消失時,她闊步追了上去。
“一起吧!”她跑到他身邊,有些喘氣。
阮嘉遇放慢腳步:“玩一整天了,不累嗎?”
“我年輕。”
阮嘉遇一頓,又溫和一笑:“對,你年輕。”
話雖這樣說,他卻從未擺過長輩的姿态,讓她這個“年輕人”代勞任何跑腿的任務,甚至……
蛋糕店步行十五分鐘,但開車得繞,所以他選擇先送她回家。
取了蛋糕,回家路上,嘉甯忍不住問他今天是不是在相親。
阮嘉遇很快回答:“不是。”
嘉甯心口一跳:“那是?”
“摯友因公犧牲,那是他的妻女。”
嘉甯整個身體僵住,稍停了下腳步,好在阮嘉遇沒察覺,她于是馬上跟了上去。
他繼續說着:“犧牲時,孩子還在肚子裡,6個月了,雖然危險,但依然還可以引産,不管男方家裡,還是女方家裡,都建議連秋琴拿掉這個孩子……”
“她沒有,挺傻,也挺固執。我們那一幫兄弟敬她,私下做了約定,每年在忌日這天,扮演一次爸爸,每年變一張臉,等連秋琴想明白了,另有歸宿了,小丫頭也能接受新爸爸。”
“今年恰好輪到我了。”
話落,兩人陷入凝滞的靜,隻有車流不止,塵煙紛飛。
許久,嘉甯傻傻地問:“一年就扮演一天嗎?”
阮嘉遇垂眸回她:“就一天。”
“爸爸的臉可以記不得,但這個日子得記住。”
嘉甯鼻尖一酸。
“因為他是英雄,也因為……我們希望未來,她知道真相、理解死亡時,在這個日子裡有的不止是失去父親的悲傷,也有得到愛的快樂。”
嘉甯咽了咽嗓,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卻又沒有頭緒。
“真好。”她說。
阮嘉遇笑問:“真的好?”
嘉甯不解地看向他。
怎麼不好?
一個人善良、細心、溫柔到這種地步……怎麼會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