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處理宮闱事務,宮中原屬趙構的宮女全部放出,願意回家的、父母願意來領的,都統一賞錢送走;無處可去的若有婚配意願的,可盡快婚配,若不願走的,暫且留在宮中做活計,每月仍有月錢,盡快謀好出路上報。
此外加急诏書快馬加鞭送往各前沿,除通知相關事務外,命各前沿按随時可能起戰事戒備,如有玩忽職守,皆軍法從事。
關于臨安城内外諸多議論裡關于趙構公然給衆多士兵下毒一事,趙瑗也特意專門下了一道通告,這些士兵的醫藥費用都由官方出,已有人負責核對報銷;因此不幸身故的,也都令楊存中帶人核對撫恤;關于何人讒言蠱惑太上皇如此行事、何人配置這般藥物,待查明後一道處置。這道通告下出去不久,趙瑗按吳玠的建議,當晚就親自去傷兵營裡看望,雖早有醫官照料數日,吳玠亦提前喊人收拾過,所見仍是各種慘狀,不忍直視;衆士兵也才剛得诏令,從未想過新官家居然立刻親自來關切,想及往日趙構作為,又對比年輕官家行事,一時烏壓壓跪了一地人,都山呼萬歲。
趙瑗去探望傷兵一事做得大大方方,出來返宮時連驅散百姓、衛隊開道都省了,趙瑗自己也不乘轎子,隻騎在馬上,任百姓沿途圍觀,兼而體察民情、詢問民生事,雖然做得生澀了些,一片赤誠倒是感人。臨安城内十幾年處處高壓,何時見過這等景象,一時奔走相告,滿城燈火,圍觀者越聚越多,沿途跪拜都喊萬歲;有膽子大的見趙瑗剛即位就如此,料這官家應當不同往日的,直接攔路鳴冤,衛兵本欲驅散,被趙瑗止住,問來是秦桧草菅人命的舊事;這一下越發不可收拾了,有人說自己的女兒被秦桧哪個下屬強占了去,有人說自家的丈夫寫了一首詩就被告發冤殺了,趙瑗一一撫慰,道自己回去即刻下令,凡有冤情的都報臨安衙門,衙門不許不理。有白發蒼蒼步履蹒跚的老婦人也夾雜在人群中,哭道天子聖明;趙瑗至此早已忍不住,雙手顫得馬缰都拉不得,幾乎落淚,心口生疼、眼中酸澀,整個人都像飄在空中,又聽圍觀人群中不少人喊道——
求官家為嶽相公平反!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十年不能提及的名字在耳畔響起的刹那,他再也控制不住,略往侍衛身後靠了靠,好讓自己臉上不住滴下的淚不那樣顯眼。
“朕自當為嶽卿、為諸多蒙冤的将士與臣子平反!”
他和着淚高聲道,四周跪拜的人越來越多,他令周圍的衛兵傳話喊話,叫大家平身。若說之前行事是他與三人商量好的,返程所見所聞卻全然意料之外;大略有腳快的提前進宮通報,楊存中立刻披挂,親自率人來護駕,遙遙在街那頭已見人馬身影。
趙瑗仍在不厭其煩地與不同百姓搭話,一行人越走越慢,幾乎原地不動。趙瑗恐坐騎受驚傷人,不斷令為數不多的侍衛維持秩序,盡管如此,人群還是擠得更近了些;就在他聽到身後李六和兩個年輕侍衛好言疏散百姓的聲音又次響起時,突然一聲生生扼在嗓子眼裡的驚呼直灌耳道,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強有力的身影一閃而過,将自己往旁邊一推;眼前風物頃刻旋了半圈,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溫熱的液體觸感也自大腿處傳來。
“刺客已擒,勿驚聖駕!”洪鐘般的聲音從斜上方傳來,震得趙瑗鼓膜都在跟着抖;有人從另一側扶住了他,他強自穩定身形,即使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即使眼前由于短暫受驚一片模糊,仍舊高呼道:“維持秩序!衆人勿驚!”
“官家昨夜行事,膽魄非凡,臣敬佩非常。臣下顧慮不周,緻官家險些以身犯險,請官家治罪。”吳玠今日一早來,首先就為此事跪地請罪。
昨夜生擒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韓世忠。年過花甲的老将一身便裝,仍威風赫赫,立在馬上,腋下一面夾着方才行刺之人,一面夾着險些混在人群中走脫的内應;沒有刺入趙瑗身上的尖刀被韓世忠空手接住,反刺在刺客肩膀上,鮮//血大剌剌地濺了韓世忠半身,也濺在趙瑗下裳上一點,好在衣物本是深色,并看不出。吳玠昨夜奉命去整頓部伍與處理遺留的傷兵事,離得較遠,大約是半夜才得報,今天一大早就來謝罪。
至于昨夜本來不随行、當時應當有别的事務也不應該出現在街頭的韓世忠為何突然出現,回宮後,他關切韓世忠有無受傷,又問因果,韓世忠并沒有多解釋,隻是有點神秘又有些顧慮地地舔着嘴唇道:“臣出入行伍多年,擒殺刺客不過小事一樁,陛下不必擔憂。待臣前後徹查,再來報知。”
待韓世忠走遠,趙瑗忽地想起自己聽聞過的苗劉兵變舊事。當時養父被賊人所困,勤王之功也有韓世忠的一份,後更是得養父重托,危難之中當場誅殺了逆賊吳湛。
兩朝天子的救命恩人呵……
苗劉已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那時自己尚在普通宗親人家的襁褓之中;遙想當年号召勤王的呂頤浩與張浚,前者年歲已高在紹興九年去世,倒也算好,未曾經曆後面的諸多不幸;後者因為前幾年觸怒秦桧,現在永州挂着閑職居住,嗯,當盡快召回這位前朝名相了;當年一道勤王的還有張俊和劉光世,南渡諸将裡兩人資曆夠老,聲名卻也夠差,劉光世已經在紹興十二年因病去世,而張俊……投靠秦桧陷害同僚又格外貪婪好财的張俊……趙瑗猛地眉頭一皺——
這些時日,這位清河郡王實在過分安靜,天翻地覆的變動竟然一點都沒插手露面,何況養父素來寵愛張俊,禮遇優厚非比他人,怎麼這節骨眼上卻無消息了!連哀傷都不來表示一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