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直十分安靜,屋外也少有人聲,連遠處的長江波濤聲都清晰可聞;此刻香霧洶湧,缥缥缈缈又似在仙境。
王貴擦幹淨臉上最後一串眼淚,等洶湧澎湃的記憶漸漸平靜下來,一點點整好衣冠,最後一次鄭重叩首而下,許久才直起上身。
面前的靈位在煙霧裡越來越模糊。已到午時,透亮的天光全部毫無保留地照了進來,加上江聲陣陣,更覺天地之大、滄海一粟,王貴又靜靜看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一點點自己雙手撐地扶牆,一個人慢慢站起身來。
他在這裡跪得再久,除了能讓自己心内稍安,又有什麼用呢?自己明知道根本沒有什麼用,就像他之前在福州日夜供奉靈位,除了供給自己看,又有什麼用呢?死了的人就是死了,造成的苦難就是造成了,說一千道一萬,死了的人也不能複生,跟随一生的苦難也不會憑空消失,别人憑什麼做聖人寬宥自己呢,憑什麼呢?自己做過的事就是做了,無論一念之差、還是萬千無奈,事後再怎麼解釋也毫無意義、往後彌補再多也沒法彌補事情本身。
做了那些的是自己,現在全須全尾地回到這裡、無比諷刺地重新得到以前所有東西的還是自己——生命、健康、富貴、權力,什麼都沒有失去——就像踩在同袍的層層骨血上,重新沐浴在溫暖陽光裡。他一直什麼都想要,既要又要,最後竟還都讓自己占到了。
萬死難贖,這便是真的萬死難贖。明明自己好好地活在這裡、多少人想要而不可得,卻又像卡在某個半空中,竟有些像古詩說的那樣,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活着是無顔、是罪孽深重,此刻去求死卻更是無顔,更是罪孽深重。
他又深深躬身,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道:“自家罪孽深重……從此之後,直到身死,隻能竭力彌補一二。待自家身後,九泉之下再見衆位,聽憑發落,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自後門出去,快步走向醫司,決定回去知會醫官一聲,換身衣服,便即刻上任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