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house是晚上七點的,我們剛吃完午飯,釘崎就和個陀螺一樣,精神氣滿滿地開始瘋狂旋轉打扮,衣櫃裡的衣服鋪滿了床和地闆,随便哪個桌面都滿滿當當放着各種勉強能想到用途的化妝品和小物件。
我在國内是個名副其實的死讀書的,每天眼睛一睜就在寄宿學校的宿舍教室食堂搞三點一線,别說那種用來支持樂隊的livehouse了,唯一的娛樂活動都是後山抓黃鼠狼,勉強加一個用教師辦公室的wifi玩手機。要不是自小精力充沛,光我那天天695上課的日子,就夠我肝虛到嗑護肝片了。
苦學至今,也算不上好學生,頂死是個不上不下的乖學生——如果老師知道我與黃鼠狼夜會後山,唯一的“乖”也得卡掉。
再說釘崎,她也算半個鄉下人了,但是她心向Tokyo,學着雜志和ins收拾自己,雖然沒有隔壁學校真依那種從頭頂到腳尖都整頓的精緻,出門前那一套也夠讓我大開眼界了。
我從小到大都是我媽給我什麼,我用什麼,一瓶大寶和兒童護膚霜扔在洗臉盆裡,就中午天熱,皮膚發幹摸一下,用了一年才用掉瓶郁美淨,我媽也不覺得我個孩子需要護膚,我就素面朝天地在太陽下面無所顧忌地跑。
然後被釘崎逮住了,她才畫好眼線,臉白生生的,大約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拿腿卡着我脖子,先抹了我一臉防曬霜:“不會吧!你就拍了個水就想出門!”
我剛要跑,她又把我逮回來,按着我要給我上全套眼影眼線和卧蠶粉底液,我一邊爬,一邊喊放過我。
“行吧,強扭的瓜不甜。”釘崎撇撇嘴,然後就逮着還傻乎乎在原地收拾桌子的虎杖去給她看衣服,我大松一口氣,端着盤子溜到了廚房。
廚房裡嘩啦啦地,伏黑彎着腰在刷鍋。
他眼睫毛很長,日常面無表情,垂着眼看的時候有一種讓人臉熱的認真,我覺得那鍋被他看得都有點招架不住。
我放下盤子,給伏黑抱怨:“我有這麼黑嗎?釘崎一定要整我臉。”
伏黑從善如流:“還好。”
“對吧,我也覺得,我舍友都說我天生麗質,差一點就能迷倒萬千少女了。”
“差個性别。”
“你還記得吧,我媽說當初懷着我,去醫院做b超,醫生都說我是男的,生下來她都吓一跳以為抱錯了!”我撐着廚房的台面就坐上去,嘴裡說個不停,“我要是男的,現在女朋友都不知道幾個了……”
“你睡醒了嗎?”
“……”
我深吸一口氣。
“咱們小學的時候,過年我媽帶咱們去寺廟裡求簽,我不求到過桃花運的那個嗎?”
“那個都是街邊的小攤子,連津美紀都不相信。”伏黑說着把洗幹淨的鍋推給我,讓我擦幹淨。
我老老實實從台面上滑下來,随便拿布子在鍋上畫圈圈。
我媽人在異鄉毫不把自己當客,信仰文化也交融合并,過年反正不能回國,就拉着一大家子随着日本人傳統習俗,新年那天一家人吃大餐看日本電視台的節目,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寺廟那裡點簽算命。
寺廟的門前很是熱鬧,人擠人的,大人們的腿和柱子一樣擺來擺去,擡起頭都看不見天,我媽老是害怕我們丢了,于是她一手拉着我爸,一手拉着我,我爸拉着津美紀,伏黑拉着我,很多次都是一堆人擠過來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隻剩我和伏黑了。
伏黑就一臉司空見慣,毫不驚慌地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兩人一起牽着手站在那裡。
我媽一扭頭,兩隻手都空了,我爸丢了,我也丢了,連着我們兩個牽着的伏黑津美紀也沒影了。
我覺得我媽那時一定在心裡第一萬次罵我爸和我爸的女兒都是傻的,然後再第一百次質問這個世界,為啥她英明一世卻攤上這麼一對父女。
我第一次走丢,看着那人來人往陌生的街道,如果不是伏黑一直用眼神鄙夷我,我肯定要哭出來。
“伏黑,我們走丢了……”
伏黑毫不意外:“你媽讓我牽着你,津美紀牽着你爸,就是知道你和你爸一定會丢。”
“我爸也丢了!”
我狂喜,頓時鼻子也不酸了腰闆也挺直了,隻因為我媽要是罵我一定會追根溯源罵我爸,我爸又是二愣子,頂上幾句嘴,我媽就完全不會罵我了。
感謝我爸是個二愣子!
我媽後面找到我們兩個的時候,伏黑還找到了同樣流落人海的我爸和津美紀,那一刻我覺得我媽看伏黑的眼神,和看我們父子倆的眼神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扯扯我爸的手:“爹,咱們失寵了。”
我爸完全聽不懂。
伏黑擦幹淨手,拿過那一堆盤子,順口說:“我還記得,你去寺廟的每一年,都抽到了大吉。”
好像确實是有這件事,我回想了一下:“是這樣,我也記得,你手氣太差啦,每次都是大兇。”
“有什麼關系?”伏黑說着,把洗幹淨的盤子放到櫃子裡,他走到我旁邊,說起今天晚上的事:“你們既然七點去,幾點回來?”
我不再想關于大吉和大兇的事情,仔細想了一下,擡起頭告訴他:“釘崎說要開三個小時,不過她說很多時候都會延時。”
擡起頭的時候,我又看見他那濃密的眼睫,心裡咯噔一下,趕緊搓搓自己的臉,提個神,讓我不要被迷得神魂颠倒。
“十點……這麼晚啊。”
不好了,他皺起眉,兩隻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更好看了,好像水面出來波紋……
白佳樂,振作起來!那是你的兄弟!
更不對勁了……
我忽然覺得這小小的廚房好像連上了抽氧泵,讓我有點喘不過氣。
伏黑眨了眨眼,我深吸一口氣一個後仰,刷得拉開廚房門,看了門外花枝招展的釘崎洗了洗眼。
釘崎活色生香,上了妝後本就濃烈的眉眼也豔如桃李,我看見她就覺得氣都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