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簾間透過,細碎灑落床上一層光暈。
嘀嗒,嘀嗒。
台鐘一步步地正走向“明天”這一概念。
嘀嗒,嘀嗒。
時間,就這麼接近着出發的日子。
兩天前的此時,身上還有着說不清的模糊感,而現在,躺在熟悉的被窩裡,露西能确切地感受到身體裡蘊含的力量。
——雖然有些作弊,不過這也算是變強了吧?也能作為小隊的一員參賽大魔鬥演武了吧?
但是,這并不代表她會像納茲他們那樣,一脫離疲憊便生龍活虎地為即将迎來的賽事而感到興奮。
當然,這也并不表示她對這些有任何不滿。
不如說,無論是力量的話題,還是演武的準備,或是同伴的重逢,目前為止都無法讓她全身心地投入。而這種飄忽不定的憂郁,究其來源,不過是來自一個還未露面的人。
——都是那家夥的錯!
“……真是的,為什麼還沒回來啊!”
她悶悶地抱怨着,轉過身子将頭埋入了溫熱的枕頭中。漆黑的房間隻有這整張床被銀色籠罩着,透過褪了金色的發間的反射,她未困頓的雙眼正映得明亮。
露西顯然還無法入睡,即使她試着背對窗台望向黑暗的房内,睜開的雙眼仍不能如她所願地乖乖閉上。
——現在是幾點了?從躺倒在床上到現在,似乎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啊?!
她又往被窩中央挪動幾分,口中自我催眠着:“快點睡快點睡……明天還有宴會——哪有賽前辦宴會啊……後天可就要去王城了——而且我竟然被選上參賽……啊啊都是沒回來的人的錯——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快睡啊我!!”結果吐槽反而占據了原本的思緒,讓自己更清醒了。
随着屋内台鐘的嘀嗒聲越來越清晰,她發現自己的睡意非但沒有跟着夜色加深,反而因為腦中不時閃過的某道影子而消失不見了。
——高大卻遙遠,泛着微閃的金色,偶爾有些笨拙的身影。
明明距離是那般模糊,卻又清澈地輪廓分明。
在她心中清楚地有着那個人的全貌。
“我這個笨蛋……!”她恨不得一棍子敲暈自己,若能敲跑腦中的某人就更是一石二鳥。
自那最後一次不了了之的對話以後,過了多久呢?
盡管是三個月的時間,對于她而言不過是幾天。幾天而已。
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如此思念一個人呢?
——拉克薩斯。
拉克薩斯。
拉克薩斯。
拉克薩斯。
拉克薩斯——
拉克薩斯……
——“拉克…薩斯……”
不經意間,脫口而出。
這下無法忽視、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她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習慣了每天都考慮那個人的事。
每天想着那個三個月間與雷神衆一起音訊全無的那個人的事。
籠罩在屋内的夜色仿佛是她心境的寫照,霎時沉入了更深的黑暗。
這是思念一個人的夜晚,才有的深邃顔色。
她不禁揪緊了被壓得皺褶叢生的枕套。
努力試着閉上眼,試着逃開這些——
“怎麼會發現的……”
即使想起那個人的聲音也——
“話說,這裡也夠小的啊。”
即使他抱怨她房間的大小也——
“醒着的話就不要裝睡了。”
即使他這麼說也——
——“哎?”
露西瞪大眼睛,屏息三秒。
嘀嗒,嘀嗒,嘀嗒。
她像是被戳中了背脊似的從被窩裡彈起,猛地轉向月光被阻隔的地方。
嘀嗒,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嘀嗒。
嗝嗒。
這是書桌上十分樸素的台鐘路過整點時的聲音。
容易被整點鐘聲吵醒的露西特意選擇了夜晚無法發出“當——”“當——”作響的這款時鐘。即便如此,“嗝嗒”的聲音也偶爾會讓淺眠時的她幽幽轉醒。她還抱怨過一次說那聲音和納茲打嗝的聲音頗為相似,會讓她做些錢包空空的惡夢。
但她此時根本沒注意到“嗝嗒”混在了規律的嘀嗒聲中。
“……哎哎?”
許多個“嘀嗒”走過,她才又遲鈍地發出不明所以的聲音來。
“這就是時隔三個月再會的第一句話啊。”
肯定語氣代替疑問口吻,毫無疑問是本人沒錯。
看來這間公寓的窗隻适合納茲和哈比的出入,或者偶爾讓從圍爐處進來的格雷來去幾次也不錯——總之,不怎麼适合眼前這個人。
拉克薩斯以一種略顯滑稽的姿勢,擋住了窗外的所有月光。
然而,露西的雙眼中,夜晚依然如此敞亮。
→大魔鬥演武前2日
“為、為什麼——”話說到一半,才想起自己還坐在床上,“啊!”的一聲驚呼,露西裹着被子逃也似地下了床,途中還撞倒了放在床腳下的靴子。
“為什麼你在這裡啊?!”
而且她為什麼要逃啊?!——遲鈍地發現自己的慌張暴露了恥度,臉頰霎時通紅。
比起她的提問,拉克薩斯似乎更在意自己該在何處落腳,他一腳不客氣地踩在窗框上,那頭淺色短發努力低垂以适應窗的大小,但一身标志的毛領大衣還是被碩壯的體型無情地卡在了打開的兩扇窗門各自的夾角間。然而眼前是一張風中淩亂的床鋪,他愣是瞪着那床好一會兒,才緩緩抽動了下嘴角。
看來就算是曾經如此招搖過市的人,在這種時候還是知道禮節這種東西啊。
“……可以踩上去吧?”——收回前言,看來所有男性滅龍魔導士的詞典都是沒有“禮節”一詞的盜版書,菲歐雷的各位書商拜托你們務必不要再讓不看書的人更沒文化了。
見他一臉無辜地答非所問,露西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幹脆從正門進來好了……”她沒好氣地吐槽着,完全忘了上一刻自己的失态。
拉克薩斯停下了正要完全鑽進來的腦袋:“說得對。”他點了下頭,一下翻身消失在了窗口。
“拉克……!”正要沖到窗邊的露西喊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該做什麼,忙把被褥扔回床上,匆匆披上件不常穿的外套出了屋子。
真是的,為什麼總是那麼自說自話——她幾乎是踉跄着下了黑暗的樓梯,沒有摔倒還真是謝天謝地。而當她終于站到公寓大門前時,又遲疑了。
也不用腳下生風全速跑下來吧,好像她很期待什麼似的——話說,為什麼還不敲門呢?
嘀嗒。嘀嗒。
她在心中模拟時鐘的走勢。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什麼嘛……!”
結果隻有一片黑暗與一扇熟悉的大門陪了她三分鐘。
到底在幹嘛——
露西終于忍不住打開了大門的一側,正要向外窺測,門卻迅速向她這邊推來。
“呃?——啊!”千鈞一發之際,差點因後退時重心不穩倒下的身體被一道強大的力量牢牢鎖住。
拉克薩斯的臉近在眼前。
“真慢。”
他嫌棄道。
“放、放手啦!”
她抱怨着。
沒有理會她的抗議,拉克薩斯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便打橫抱起她走上樓梯。
“呐……!你、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放——”
“你沒穿鞋。”
經他這麼一提,露西才想起腳下生風的原因還有雙腳毫無遮掩地與木質地闆親密接觸這點。
“我……”忘了——這樣的理由還未說出口倒先讓她自己羞澀了起來,“太、太黑了找不到……”天知道這是多傻的答案不過由于可能性頗高,對方也完全沒有懷疑或是困惑。
拉克薩斯并沒有直視她,而是穩穩地走到了二樓:“哪裡。”
知道他問的是房間位置,露西乖乖伸手一指。
“自己的身體至少要管好。”他輕輕說着,進入了露西的屋子。
——大概可以算是第一個從正門進來的男人吧?
露西沒來由地想到了這個讓人害羞的結論。
當被安置回自己還留有溫度的床鋪時,她才回過神來。
“為什麼……?”想問的太多,結果無論哪個都無法先說出口。她有些退縮地擡頭看向站在床前的男人,月光恰好在他的喉結以下停留,讓那張粗犷的臉全在屋内的黑夜中變得朦胧,隻除了一雙穩健的眼神。
在夜晚對他的記憶大抵都是如此,露西卻毫不計較這些。
反正在對方的眼中,逆着月光的自己也是如此吧——還是挺公平的對視呢。
“晚了幾天回來,結果被老爺子啰嗦了幾句。”語氣雖已努力放輕,但粗魯的話語還是底氣十足,看來還精神着沒有一絲倦意。“說還有别的事要我做,暫時不攪合你們的參賽隊伍了。”
“那就是要做别的工作的意思?”
“大概吧。”
“但是那是大魔鬥演武哦,明明大家都會去應援……”
“去也會去的。”
“隻是不參賽?如果你想參加的話我就——”
一隻大手覆上了露西的頭頂,輕柔的撫摸讓她暫時失語。
“别瞎操心了。”他的語中夾雜着笑意,話也變多了起來,“聽說變強了吧?納茲他們也是。”
“……嘛,也算是啦……就是沒有什麼真實感就是了。”
“對了,那句話還你吧。”
“嗯……?”
“‘加油’。”
“嗯……嗯?!”露西慢了一拍才聽懂這前後兩句的含義,金發在巨掌之下使勁晃了晃,“不是這麼用的吧!”
“是嗎。”
“而且明明是我的話!”
“是啊。”
“……真是偷懶。”
“是吧。”
“稍微……有點效果吧。”
頭頂上那表皮粗糙的手掌停下了随性的動作,因這一停頓,一直不在意夜間可見度的露西,突然有了渴望看清對方神情的沖動。
——現在的他,會是什麼表情呢?
但無論她怎麼瞪眼或是眯眼,可以看清的事物依然少得可憐。
如果這時候太陽升起就好了——她顧不得睡眠狀況這麼想到。
“太晚了,你快睡。”
露西一時沒反應過來話題的轉變:“——呃?”她使勁眨了下眼,确認自己的腦袋還在運作。腦袋則在确認其上方的手掌是否撤退。她感覺到一陣涼意:“你說……”
她聽到逐漸遠離自己的拉克薩斯的聲音:“這種時候還讓男人進屋裡來,你也給我注意點啊。”
等等——“是你擅自要進來的啊……!”如果不是這群家夥自說自話的個性頻繁騷擾着她,她怎麼會如此習慣一個大男人半夜還出現在屋内啊啊啊!“什麼嘛,為什麼變成我的錯了啦!”
“隻是提醒你一下。還有——”
他的聲音已經到了房門口。
“晚上早點回家。”
随着幾個腳步聲,房門關閉。
走道上傳來的聲響也迅速被另一個聲音淹沒。
撲通、撲通、撲通。
露西忽然懷念起這熟悉的心髒鼓動聲。
比思念的時候更為劇烈,更為接近。
——晚上……是在說宴會的事嗎?
光是揣摩那些話,就足以讓她徹夜難眠。
而更讓她難以平靜的,是這整個夜晚中的幾分鐘。
是她被撫摸的腦袋。是她被抱起的身軀。是她被注視的臉龐。是她被牽動的視線。
是她因思念得到回應,而被賦予的期待。
是她将雙手壓緊胸膛,也無法抑制的幸福。
“晚安,拉克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