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說什麼?”
她這才遲鈍地回過神。随着問句落下,移動的步伐也徹底停止了。
“到了!”似乎一直氣呼呼的拉克薩斯沒好氣地放下了她,但抓着的手卻沒有一絲縫隙。他不滿地貼近露西嘟囔:“你倒是好一直在開小差……這是什麼?”
“哎……什麼——吓!”原本想退後避開他的接近,但被他的話順勢轉移了視線後,露西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氣。
那不是白色的牆——而是一扇打開的巨門中發出的純白之光。
若說黑暗正在侵蝕這個世界,那麼這白光也許是其他世界的存在。
——因為此處沒有任何一種黑暗能遮蓋它的光芒。
“這到底是——呃!”還沒等露西再次感歎,她卻被快速拉往了另一個地方,當她被近在咫尺的強風襲擊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剛才兩人站着的地方,現在匍匐着一隻天降的龐然大物。
——是龍。
金色的鱗甲絲毫不遜于一旁白色的門扉,随着主人細微的呼吸與動作,纏繞着電光。
吼——吼唔——
龍撐開了翅膀,盯着他倆,側彎着腦袋仰起來。
“雷電龍嗎!”
拉克薩斯剛開口,巨龍便張開了發出閃光的嘴對着他們所在的地方吼來,一團雷光從中射出。
抱起露西飛速跳離,拉克薩斯的身上也頓時閃過雷光——從口中噴湧而去。
兩道雷光的交點産生了巨大的爆炸,又把兩人吹飛了幾步。
“啊……”
但露西感歎的并不是這事,而是在周身纏繞的電流絲毫沒有刺痛她——這點小事。
第一次知道這個人的閃電可以不傷害到身邊的人——
這麼想的時候,自己卻被遠遠推開了,包圍右手的滾燙溫度也随之消失。
她隻能看到拉克薩斯的背影。
“找個地方躲起來!”
沒有鑰匙的自己,沒有任何武器的自己,弱小到不堪一擊的自己,隻是累贅。
“……嗯。”露西緊拉包裹全身的漆黑鬥篷,小聲答應。
他一定聽到了,而後徹底放開束縛,将周身纏繞的電光無限放大。
“大家夥,别小看滅龍魔導士啊!”拉克薩斯抛開了标志的外套大衣,全身化作一道雷電沖向巨龍的頭部。
激烈的碰撞聲掩蓋了周圍毀滅的腳步聲,金與白糾葛的閃光與門中的白光相互輝映,讓人目眩。
露西呆然原地。
她該離開這裡躲入安全的地方,不能讓為此戰鬥的他擔心。
可是,除了他的身邊,哪裡又是安全的呢?在他的視線内,他就不用擔心了吧?
——不,不是這些理由。她想留在這裡僅僅是因為……
“想多看一眼,多聽一句話……也好。”
也許機會将越來越少——她有這樣的預感。
1.
“花園……到了。”
即使故意放慢腳步,最終也必須說出這一句。
一路上沒有任何交流卻讓露西無比安心,也許他們之間隻維持在這樣的距離,才最為美好。
“啊。”
拉克薩斯應了聲,也跟着她緩緩走入花園。
也許是考慮到民衆休息日的活動,今日的王城花園開放了一部分地區,眼前三三兩兩的遊客似乎遠不如街上熱鬧。但考慮到大魔鬥演武是每年一次的活動,興許看客們也對這座巨大的花園膩了吧。
默默走在綠色的迷宮中,兩人誰也沒有催促對方。
露西已然平複情緒,她拼命思索着話題。
其實很想多說些話,其實很想多聽他說話——本該是如此,卻什麼也……
“——似乎不一樣啊。”
拉克薩斯的說話聲驚醒了她的思緒,她出于本能望去,隻見他已停下腳步,在一棵樹旁端詳着。
她也跟着看去:“什麼不一樣?”
“那裡,以前有一個鳥巢。”
“以前?”
“嘛,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你也會記住這樣的事嗎?”
“隻是碰巧前幾天夢見這事而已。”
說這話時的溫柔側臉,襯着樹蔭映照在露西的雙眼中。仿佛剛才兩人間的僵硬氣氛,她的情緒激動,不過都是那搖曳的樹影,似有若無。
這讓露西也暫時無視了心中的陰影,她輕輕問道:“是什麼夢?”
“一個小女孩和我在這裡迷路的夢。”
“……蘿莉控?”
“喂你……!”
那一臉尴尬的滑稽模樣讓她也不由地淺笑:“開玩笑的。”
“未來的露西會變成這樣的女人啊……”
“就是這樣的未來……呢。”然而一扯到未來,露西似乎又感覺不到那樹葉上的陽光溫度,隻有心中傷痕的冰冷。
“……啧,那是七八年前……要是加上天狼島的話,快15年前的事了。”生硬地轉回話題,拉克薩斯解釋道,“跟着老爺子到王宮參加什麼晚會的時候,遇到了個有趣的小家夥。那小丫頭硬是告訴我哪裡有什麼哪裡有什麼,害得我之後還特意來找了個遍。”
“這個鳥巢嗎?”
“是啊,那時有看到鳥巢。大概在那個位置吧。”
“但是現在不見了……”露西垂下了腦袋,餘光裡的樹影不規則地擺動着。她低聲道:“……時過境遷,就是這樣。”
拉克薩斯的聲音再次傳來:“那時還打算等那丫頭來好好看下的呢。就像這樣——”
“呃、呀——!”忽然被一把扛起讓露西立即尖叫出聲,好不容易穩住重心後,她才發現自己又被這個壯碩的男人扛坐在了手臂上。
高處的風景确實不錯,除了能更接近樹幹外,還可以遠遠望見花園中央的巨大噴水池。但同時也能瞧見不遠處的遊客與他們好奇的目光。
她頓時雙頰绯紅,拼命抗拒着他挽住自己雙腿的手臂:“等、等等!有人在看……!”
“這又沒所謂。”
“有有有所謂啊啊啊!太羞恥了啦,笨蛋雷丘!”
“哦,你也會說這樣的話啊。不愧是‘露西’。”
“當然會有啦!笨蛋笨蛋笨蛋!”
“說太過分了吧。”
“嗚……!對不起……”露西幾乎已不敢擡頭,無論是那張調侃她的笑臉或是别人的目光她都不想見到,隻能伸手拉住鬥篷試圖遮住大半張臉。“放我下來啦……”
可惜一隻手實在忙不過來,眼角還是能瞥到那張臉。
——這樣的感覺是如此讓人懷念……
……懷念?
是的,不過是數日前那個黑暗的未來中的事。
——不,似乎比那更遙遠——更遙遠的——
拉克薩斯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她的回想:“那時的小女孩說,長大後會來瑪格諾利亞。”
但比起說是打斷,更像是一種催化——露西的回憶像是被喚醒一般,逐漸流瀉。
“那個夜晚……告訴我偶爾任性一下也沒關系……要堅持自己想法的……大哥哥……?”
再次看向拉克薩斯的時候,他的表情在樹蔭下依然溫暖。
露西忽然感覺到身體再次有了溫度,自那一天後就失去的那些,現在似乎都在他的視線中複蘇。
“總算想起了啊。”
“拉克薩斯……是什麼時候想起的?”
“剛才。”
“呃?”
“早上在巷子裡,注意到你的說話方式很耳熟。”
“什麼時候?”
“‘原來是這樣’的時候。”
“隻是因為這樣?”
“那個夢以後,就有這種感覺。”
“然後?”
“直到剛才你也提到,就确定了。”
露西有些郁悶:“如果我沒想起來的話,或是沒有開口提到,你是不是就不确定了。”
“可能吧。”拉克薩斯老實回答。
這個男人從來就是這樣,不會說些順心的話。
——但是。好開心。
好開心。好開心。好開心。
好幸福。
就算心依然疼痛着,為着緻命的未來,為着無法改變的命運。
卻是如此幸福。
幸福到又将落淚。
兩人的過去從那時就纏繞在一起,直到未來的盡頭——這樣的幸福已然足夠。
“喜歡哦……”
心情從口中毫無保留地吐露,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喜歡哦,雖然曾經忘了,但還是再一次地……”看着他粗糙的手掌探來,她用自己僅剩的那隻左手,貼了上去。
——這是幸福的淚水,請别拭去它,别讓它消失。
“……我有變成你喜歡的好女人嗎?”她終于能夠再一次綻開屬于自己的笑容來。
一滴淚水随着葉間的清風吹落拉克薩斯的臉頰。他的表情卻不再是之前的微笑、或是不耐,都不是。
如此認真而深邃的眼神,絕無僅有。
“嗯……一直都是。”
仿佛是為了證明之前所有的選擇都是如此正确而誕生的這一句話,将在此後并不長的時間内刻印在她的心上。無論那顆心髒還留有怎樣的疼痛,都一定會為這句話而一直跳動下去。
為了這一刻而跳動至今的心髒——遠比露西看過的所有愛情小說裡那些浪漫句子來得更為心動。
——下一次能寫出真正的愛情小說。一定會讓蕾比醬她們大吃一驚吧。不過,不能讓納茲和格雷發現,他們的神經裡沒有戀愛兩個字。也不能讓哈比、或是米拉小姐看見,當然,拉克薩斯……也不可以,因為這實在太令人害羞了。
令人害羞的,人生中的初次告白。
也是最後一次。
她俯身拉進被抱起的高度差,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給喜歡的人獎勵。謝謝你送我到這裡。”
在這個告别的地方,相遇的地方,再次告别。
也要與那樣的未來做個告别——
她從他的臂膀上滑下,被他穩穩地扶在了懷中。想來他早已發現了她失去右手的事,一直小心翼翼地摟着她的肩膀。
——就是這麼溫柔的男人。
她是何時起忘了呢?
無論是“未來”的他,“過去”的他,還是“現在”的他,一直是在用自己笨拙的溫柔,觸碰着她。
——“你好好聽人說話啊!”
她是不是在不經意間,錯過了什麼?雖然一切,為時已晚。
“我來給你個預言吧。”露西依靠在溫暖的胸膛上,輕輕說着,“接下來你回到旅館後,會得知此時的我被王國軍抓走的事——不用擔心,那裡很安全。會長會決定來救我的人選,我也會在這裡等待并幫助他們,而你隻要選擇和大家一起去參加最終日的比賽就可以了。”
她擡起頭,拉開了些與拉克薩斯的距離,隻為能好好地看見他的臉。
“你穿着那身熟悉的紫色襯衫,就像入夜前的晚霞那般,在那一整日的戰鬥中取得最終的勝利。”
——雖然未來的她也不能确定那是否是真正的未來。
“你會勝利,一定會,無論對手是誰……”她舉起左手,在他的臉上勾勒着那道标志性傷疤的軌迹,“你的強大來自于守護大家的信念,而我,永遠在你守護着的地方。”手指逐漸下移,定格在他的胸膛之上。“這裡。”
這唯一的手,被那熟悉的粗糙手掌緊握住了。
“我答應你,一定會赢。”他的誓言,總是那麼簡單。“然後回到我們原來的公會。”
——那個下雨的日子,他也如此信誓旦旦。
而她的回答,也很簡單——“嗯,我相信。”
沒有别的選擇,她的答案從未改變。
因為那些美好的記憶,也不需要被改變。
都屬于她,露西·哈特菲利亞。
但是——也有必須改變的東西。
——“我也相信那個未來也會被改變。”
他搶走了她的台詞。
但是又有什麼關系呢?這時候的回答明明早就決定好了。
“嗯!”隻要這麼回答,一定不會有錯。
來自未來的露西·哈特菲利亞,向她第一次告白的對象道别:
“——那麼再見了,我的‘笨蛋雷丘’!”
7月5日的王城花園,陽光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