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母托住孩子的後腦勺,打量着眼前的兩人,遲疑着問:“你們是什麼人?”
陳家村鮮少遇見外人,陳母都快忘了上一次見到外村人是什麼時候。
身材高大的男人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伸出手戳了戳陳望卿的額頭,原先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女孩登時撐開了眼皮,恍惚地伸手抓住男人的手指,抿嘴問:“叔叔,你是誰?”
“陳望卿——”陳母高興地笑了起來,眉頭的皺紋都舒展了,“你總算醒了!”
說完,她嚎啕大哭起來。
“你怎麼身體那麼差,我怎麼這麼造孽哦——”
借由女兒的蘇醒,陳母借機将生活中的怨怼也發洩了出來。
可年紀尚小的陳望卿并不清楚,隻以為母親擔心着她,她仰着無辜的臉,縮在媽媽懷裡,小手攥着被角。
須臾,女孩彎着一雙桃花眼,泛着潮紅的臉頰擠出讨好的笑,撒嬌道:“媽媽别生氣......”
“小朋友,”柳生師父弓腰,笑着牽了牽她的手,“喜不喜歡花?”
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明明是狹長的桃花眼,可硬生生被瞪成了圓眼,她脆生生地道:“喜歡!”
“那你知道蓮花嗎?”
“知道,就是長在水裡的,很漂亮的花!”
“那......”柳生師父說着話,眼睛卻盯着陳母,“如果在你身上畫一個蓮花,以後你就不用再生那麼多病,你願意嗎?”
陳母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這男人的眼黑沉沉的,看着溫和,但卻堅毅,幾乎讓她說不出話來。
況且,這男的隻不過摸摸望卿,望卿就醒了,萬一......萬一他畫畫真有用呢?村醫陳洪不是還經常在家裡鬼畫符,說能驅邪嗎?
望卿生一次病,家裡就要出一筆錢。
如果能不生病的話......
陳母一咬牙,斬釘截鐵地回道:“咱們畫,師傅,你說吧!多少錢!”
“不要錢。”柳生師父搖了搖頭,“晚上到了固定時辰,我會來找你,冒昧地問一下,你們這兒最近有沒有人去世?”
陳母沒将所謂畫畫和這個問題聯系到一起,隻當柳生師父是來幫忙收屍的,于是愈發信任起來。
“有,”陳母抱着陳望卿,扭頭指向不遠處的河流,“往東邊走,有一條河,前些日子裡,淹死了幾個半大的小夥子,可能也就十歲左右吧,據說是結伴去玩,不小心淹死的。”
柳生師父道過謝後,與陳母分開,去往河邊。
夏天正是漲水的時間。
河流湍急,岸邊的草木郁郁蔥蔥,俨然是生機勃勃的模樣,零星的野花點綴在草木上,偶爾水流沖到石頭,在水面留下水紋。
柳生師父左右環視後,挽起褲管,一點點地往河邊走去,隻是沒沒等他走兩步,一道清冷的少年音就傳到他耳朵裡。
“小心哦,會死掉。”
少年坐在河邊,冷白纖長的腿泡在略有些渾濁的河水裡,頭發剃得很短,隐約能看到頭皮,瞧着像是菩薩座下的小童,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
倘若他不說話的話。
“蠢貨,”他看着柳生師父又往前走了兩步,蝶翼般的睫毛撲閃,遮住眸中的厭惡,“我跟你說了,會死,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柳生師父被小屁孩罵了,也不生氣,像是算準了一樣,慢悠悠地踱到男孩身邊,蹲下身,黑沉沉的眼凝視着他,戲谑道:“你說的是人話嗎?”
耳邊有蟬歇斯底裡的鳴叫。
樹蔭落下的陰影烙在男孩的臉上,光斑時不時在白皙的皮膚上晃動。
柳生在不遠處,望着這一幕,陷入了疑惑。
男孩張了張嘴,又閉上,複又開口道:“你是在辱罵我嗎?”
“你猜是不是?”
男孩歪了歪頭,眼底流露出些許興味,“既然這樣,你下河去吧,我就不攔你了,到時候你下了水,我可以帶你玩哦,我遊泳可厲害了。”
柳生師父皺了皺鼻子,笑吟吟:“是嗎?那我站在這裡,你去遊一個,我看看。”
一時間,靜谧無言。
溺死的鬼即便死了也依然不會遊泳,哪裡能給人表演呢?
男孩面沉如水,原本明媚漂亮的臉變得有幾分陰鸷:“看起來,你知道我是鬼咯,怎麼,你是村子裡找來除鬼的道士嗎?”
“你覺得我像嗎?”柳生師父從褲兜裡挖出兩根銀針,撚出來,向男孩介紹,“我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紋身師而已。”
“嗯......我不懂紋身師是什麼。”
“你離不開這河,對不對?”柳生師父笃定道,“如果我能讓你投胎的話,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有些枉死鬼,因為屍體下落不明,隻能徘徊于身死的地方,投胎是他們極其向往的事情。
可柳生師父這回算錯了。
白淨的小男孩歪了歪頭,豔紅的唇瓣翕動,清楚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為什麼?”
“沒意思,”小男孩晃動着腿,淡淡道,“我在這裡有更有意思的遊戲,投胎的話,就不好玩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瞧着清冷漂亮的瓷娃娃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可翹起的嘴角還沒達到固定弧度,就被迅速壓平,活像是小男孩裝酷,不倫不類。
柳生師父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捏了捏下巴,無奈道:“那我隻能請别的鬼上小姑娘的身了,你有認識的,手上還沒人命的鬼朋友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