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有些熱，帶着盛夏時節即将到來的氣息，時候還早，街上人潮湧動。陸狸信步走着，眼前移來一片陰影。

一擡眼，是一片青綠。

珠珠在青綠裡沖他笑，一頭長發利索挽起，手臂各露出半截子，一枚青色通透的玉镯懸在腕間，撐着一把傘為他遮陽：“阿狸哥哥！”她叫，“你要去哪兒？”

“随便走走。”陸狸這才發現自己走到她暫住的客棧附近，“這幾天過的怎麼樣？”

“很好啊！”珠珠跟着他，“我剛找了份事做，在一家胭脂鋪子裡跟着師傅調制香料，師傅還誇我呐，說我嗅覺可靈了，适合調香。”

今日無事就想回來收拾東西好搬去新租下的住處，看到他在街上走。

察覺出陸狸情緒不太對，珠珠一瞬緊張起來：“阿狸哥哥，你是不是很忙？那我不煩你……”

“不忙。”陸狸說着，看她确實還不錯也放下心，微微一笑，“沒什麼事。”

“那我這會兒也沒事，我陪你逛逛街，逗你開心好不好！”她興高采烈。

陸狸說“好”，見她伸長手臂正拼力為他舉高傘遮陽光，伸手拿過打在她頭上。

“謝阿狸哥哥！”珠珠躲入陸狸傘下，悄悄地湊近他，甜聲道。

走到一條路上，人流變稀，前方高大樓房打下多半路陰影，再沒有日光投下來，陸狸收起傘拿在手裡。

珠珠左右看看，眼神變得畏懼：“阿狸哥哥，今天外面都在傳，說昨夜這條街上死人了，還是快點走吧！”

剛說完，一陣涼風嗖地刮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陸狸卻停下腳步，細細觀察四周。珠珠抱着傘不說了，也不走動，安靜等着他視察結束。

這個地方離使館路程不遠，走路約摸就一刻鐘，且背對着前街店鋪，恰好能避開整點鐘巡邏的士兵，倒是會挑地方。

看了會兒，陸狸收回視線，珠珠正抱着雙臂，手指在臂上輕搓，明明是覺得冷了，一臉不舒服又不敢跟他說，隻是忍。

“走吧！”陸狸說。

重新回到日光下，她才多少舒展了些，笑容回到臉上，像棵曬到太陽的植物。陸狸看的直想笑，珠珠已經敏銳地發現他在笑她。

“怎麼？”她急着摸臉。

“沒怎麼，臉不髒，很幹淨。”陸狸仍是帶着一絲笑，“記住我跟你說的，在這裡不要逞強，如果需要幫忙，找阿狸哥哥。”

珠珠眼神不易察覺地微閃了一瞬，如湖水中落了塊石頭，旋即平靜，隻朝他點頭。

回到客棧時還沒到飯點，大堂裡沒什麼人，掌櫃在樓下算賬，有人在圍桌喝茶，嗑瓜子聊天。

“聽說這事不好處理。”

“怎麼？”

“你看，這分明是有内情，怎麼這麼大的事遮都不遮一下就直接放出來？擺明了是就要讓北戎跟雲曲開戰呗！”

珠珠腳步放慢，留神聽着。

一人笑：“打就打，打的越慘越好，咱們就等着坐收漁翁之利，豈不美事！”

頭前說話的人也跟着笑出聲：“也是。”忽然話鋒一轉，帶上些惋惜，“就是可憐了咱大晏的小公主，自小千嬌百寵的，哪裡知道會遇上這種事，皇上皇後怕是得心疼死！”

“關你屁事，要你操閑心！”言畢竟也跟着歎了口氣，“這是她的命！再說了公主府都竣工多久了，聽說耗資可不少，咱家小公主天生嬌貴，肯定是會留在京城享福的，怎麼可能去蠻荒受苦？”

“也是，我不同意！”

哄笑着，不再就此事讨論，說起些别的事。

珠珠已經走上樓梯，耳邊小二在叫她，方才回神，推開房門，屋裡收拾的整潔，床邊有她整理過的幾件衣服，疊放在一起。走到窗邊，推開窗往下看，目光所至正是方才走過的那條街，那裡是客棧後街，在陰影裡安靜着，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麼血案。

而昨天深夜她被一陣異響吵動，推開窗縫時看到了幾個人。

珠珠關好窗走回床邊，把自己的衣服放進包裹裡，壓在最底下的一件上面染有大片鮮血，已經幹了。

不是她的血。

從踏進玄雀城的那一刻，她就往腦袋裡死死裝了四個字，明哲保身。

陸狸自然是可以信任的，隻是昨夜那聲音那麼大，定然不止她一人發現，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好是壞，她若先說出真相難保不會得罪兇手，到那時會有更多麻煩。

而那個倒黴蛋不管好人也罷壞人也罷，還活着就好，不枉她用了最好的藥救他，還廢了一身新衣服。

他的事朝廷會妥善解決，而她是個小平頭百姓，身無長物，隻想苟安。

昨夜，她睡得很好，什麼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