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玩。”她對富貴說。
“離我遠點,睡到床尾去。”對小孩。
“敢尿床就扔掉你。”對白狐。
祝穗禮脫掉外套,穿着毛衣線褲躺進被窩。
狐狸和小孩都在床上了,她的床已經髒了。
她用被子蓋頭的前一刻強調道:“别吵我,吵我的統統扔出去。”
富貴的電子屏嘴上蓦地加了一道拉鍊。
房間内徹底安靜。
祝穗禮身上的冷意,很快浸透暖烘烘的被窩,沒有電熱毯工作,她怕冷地蜷起身體。
慢慢悠悠走來的睡意牽引她沉入多年前的夢境。
“媽媽,圓圓好醜。”彼時,讀幼兒園大班的祝穗禮看見剛出生紅紅的、皺巴巴的弟弟,脫口而出道。
剛出生的嬰兒長得不好看,小小的一個,腦袋卻意外的圓。
“果果,不要這麼講弟弟。”旁邊有個公鴨嗓男聲制止道。
誰在說話?
爸爸?爸爸的聲音有這麼難聽嗎?
祝穗禮想不起來。
緊接着她圓圓的弟弟被抱起,爸爸将新鮮的出生證明夾進文件袋裡。
因為她第一次見面就給弟弟取好了小名,弟弟的大名也受此影響定下
——祝穰滿,圓圓滿滿。
祝穗禮情不自禁笑起來。
光怪陸離的夢境沒有邏輯可講,上一秒她還在醫院看醜弟弟,下一秒她就到了學校,站在老師身旁。
“下次記得加标點符号。”半個身子藏在迷霧中的老師說。
畫面一轉,老師不見了,她獨自一個人坐在教室裡,風吹過桌上擺的周記本,這周的周記是沒有标點符号的天書,往前翻,她的周記卻都是正常的。
老師不理解,為什麼同一個學生以前的周記有标點符号,突然這周沒有了。
她也不理解。
她坐在教室窗台邊,從黑夜坐到白天,牆邊一隻小蜘蛛在織網,白絲吐得長長的,懸空吊下來,随風一晃一晃的。
她看見爸爸走過去的背影,剛想叫住他,卻聽見爸爸喊道:
“苗苗。”
“苗苗。”她不由自主地跟着默念了一遍。
一時間衆多思緒湧入她腦海。
爸爸的聲音果然不是難聽的公鴨嗓。
她是果果,弟弟是圓圓,誰是苗苗?
爸爸……在叫誰?
“發财,發财,發财發财發财,你快醒醒醒醒醒醒。”富貴伏在她的耳邊焦急地喊。
祝穗禮想睜眼,第一下沒成功,她掙紮半晌,費力地提起眼皮,終于睜開一條縫。
“發财,你的眼睛腫成核桃了哎。”伏在她耳邊的富貴大驚小怪。
祝穗禮不僅眼睛腫成核桃,喉嚨也火燒火燎的,頭疼欲裂,藏在被子裡的手有種針紮般的疼。
她伸出來一看,睡前那塊勉強撫平的小半塊指甲徹底掉了,指甲肉暴露在冷風中沒出血,疼得一頓一頓的。
富貴說:“你的體溫經檢測達三十八度三,發财你發燒了要吃藥。”
“我……”祝穗禮錯估她嗓子的嚴重程度,話沒說出口。
一隻肉乎乎的小手伸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廢話循環。
時間倒回兩個小時以前,祝穗禮陷入睡眠的呼吸平穩起伏。
三個被警告的生物面面相觑,随燕歸率先打破沉默,他翻身下床,撿回扔在一旁的書包。
富貴快速繞過床尾,壓低聲音道:“外面很冷的,你不要随便……”
随燕歸撩起額前的劉海,厚重的被子與天熱暖寶寶的傻狐狸的雙重作用下給他捂出了微微的汗意。
富貴看見他額頭上的汗,改口道:“一冷一熱容易感冒哦。”
他會不會感冒不知道,祝穗禮看起來已經倒下了。
随燕歸指指祝穗禮,指指外面,轉而裹好自己。
富貴奇異地明白了他的意思,随燕歸在說他會管好自己,它可以去幹沒完成的活。
随燕歸身高不夠,看不見富貴頂上的電子眼變成了作思考狀的圖案。
過去一周裡,随燕歸的表現很好,不哭不鬧,會上廁所會吃飯,帶來的寵物狐管理得也很好,多數時間是在房裡看動畫片。
根據以往的表現作參考,在小孩子能自理自娛自樂的情況下,富貴是該聽祝穗禮的話,出去鏟沒鏟完的雪。
但随燕歸不知道,富貴作為家庭型保育機器人,它首先“養育”的是家裡的孩子,即祝穗禮。
祝穗禮的心理生理狀況大于一切,必要時說點善意的謊言來保障她的身心健康,比如在她暴雪天遇見陌生小孩,産生焦慮情緒時,它會避重就輕地說“小孩子是永遠的優先級”。
其次,它才會“養育”其他孩子,而富貴設定的程序裡,過于安靜懂事的小孩會受到重點關注,排除掉生理因素,所謂“孩子靜悄悄,必然在作妖”,健康的小孩總會有好動的時候。
從天而降的冒牌小孩随燕歸,在各種意義上來講,永遠會是富貴的重點關注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