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頌好的身體周邊出現一層圓弧形的透明薄膜,鎖骨以下的軀體漸漸虛化成一條條觸手,薄膜中間發紅的紅點是她腦袋的形狀,五官清晰,能看清楚她不解的小表情。
像水母。
不,不是像,她就是個異形水母。
祝穗禮這才正視姓名那欄雙引号的意義。
“啊。”“常頌好”驚叫,她看見了搭在祝穗禮胳膊上的觸手絲,觸碰到的地方變成一道紅腫的傷痕,“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原來沒毒的。”
“看來救生衣你一個人拿剛好,我就不跟你上船了。”“常頌好”的水母形态占據上風,她努力收起往外擴張的觸手,尴尬地推了推救生衣。
祝穗禮轉變坐姿,跪坐在小腿肚上,手壓住胳膊上的傷痕,以此來緩解癢意,她想張嘴說些什麼,腦袋卻一片空白。
觸手擰成一股股麻花的異形水母有些滑稽,“别這樣,我會讓呱呱開快點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咳咳。”祝穗禮清嗓,“開偏了,讓呱呱往左一點遊。”
“好的好的。”水母中間紅點的五官形态弱化,祂還在用常頌好的音色說道:“我們行動規劃處的人十個有八個都是這樣的,實習生說不定以後會變成一棵會走的樹,哈哈。”
祝穗禮垂下眼,壓下去的不适感變作恐懼,和身體上的疼癢一起侵蝕她的意志,鑿掉她用遲鈍夯實的保護層,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在腦海裡放大,不能說出口的話脫口而出:
“頌好,你是嗎?你……是常頌好嗎?”
Q彈的水母大腦袋一歪,祂極差的視力看不清她掉落的淚珠,“我為什麼不是呢?我因她而生,我為什麼不是她呢?”
海面下無數觸手應聲而動,掀起的海浪蓋過她的頭頂,給她洗了個海水淋浴。
原來呱呱的生物屬性歸屬水母,她坐在一個水母的頭上,和另一個水母在争論。
實在不算是個聰明的決定。
祝穗禮遇見如蛛絲這類擁有寄生能力的怪物,會有原來主人一段時間内的記憶和情緒,但她以前不認為蛛絲變作的“祝穰滿”是真實的,當下一樣不會認為巨無霸水母的人類形态是常頌好。
“不要以貌取……”“常頌好”控制不了全部的觸手,幹脆往後退入海裡,“人嘛。我隻是異化程度嚴重了一丢丢。”
祂舉起最細小的觸手絲,沒輕沒重地伸到祝穗禮面前,随着水母形态的覆蓋率上升,祂的智慧似乎也跟着一塊走了。
祝穗禮敏捷朝後仰,防止觸絲碰到臉,身體不可抑制地打起寒戰。
“不好意思。”祂“看見”祝穗禮快成倒九十度的動作幅度,努力收起觸絲再度道歉。
祂不是怪物,祂不想昔日關系不差的同事如此害怕。
“呱呱呢?”祝穗禮穩住向後仰倒的身體,手撐在呱呱柔韌的皮膚上,顔色、觸感、模樣和“常頌好”水母大腦袋頂的部分看起來沒什麼差别,“呱呱是什麼……物種?”
她腦子裡沒等具體想象,就能自動補全呱呱在海面下的部分同樣是水母形态的畫面。
已知常頌好隻有一個,大水母有兩隻,怎麼看都是兩個或多個怪物搶占了常頌好的軀體,難不成常頌好能有機分裂成多個怪物?
大水母中間紅點勉強能看出眼睛形狀的部分似乎在心虛地轉動,祂知道點什麼卻不能明明白白地講出來,“看不出來嗎?”
祂将問題抛回給祝穗禮,水母腦袋晃晃,像是醉酒後莫名其妙的得意模樣,祂頗為自己能把問題甩出去而自豪。
“呱呱……也是你的一部分嗎?”
沒等祂點第二下頭,祝穗禮緊接問道:“為什麼不是分出來一個小人呢?”
大水母的腦袋正在彈晃着點頭,聽到問題卡在了半空。
“變成人不好嗎?還是你……”她加重最後一個字的讀音,“認為做水母比做人好。”
琉璃色的傘帽向上浮動,整個露出海面,中間的紅點糊在一起,隻能看到一點點凸起,最初清晰的五官在以秒計的時間消退。
憨憨的大水母一動不動罩在人身前的樣子,使人滋生出無限的恐懼。
祝穗禮渺小如蜉蝣,腿上胳膊上紅腫的傷口都在不間斷地告訴她,眼前、身下的大水母們願意,她轉眼間就能變成祂們口中的食物。
“我說不過你,你自己過去吧。”大水母嘟囔道:“我不過是想有個‘我’能代替我上學上班相親嘛。”
海浪掀起,跪坐在水母腦袋頂的祝穗禮像坐上了水上過山車,無法控制身體滑倒邊上,呱呱聳起腦袋将她頂回去。
她離遊艇的距離縮短一大段。
“常頌好”緊跟身側,擡起幾簇觸絲:“雖然不太要緊,你想象的東西也不是真的。”
祂的觸絲輕輕搭上她的咽喉:
“但我還是希望你什麼都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