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真腳步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裴厲竟然在家等他,甚至是期盼着他的回歸,心裡一瞬間的慌亂,緊接着就是一陣陣的甜。
這樣被在意過的體驗,是從來沒有的。
以前家裡人盼着他回家,就是盼着他幹活,回來晚了就是一頓罵,之後就是無止盡的家務,他甚至在冬天端着盆子去河裡洗衣服,就是為了躲開那些責罵,甚至責打,山裡的冷水都能救贖他在絕望邊緣反複橫跳的心。
而裴厲的這句問,卻是那麼讓人安心,他聽得出他話語中的擔心,卻沒有聽出任何責備的意思,想到裴厲就靠在那裡坐着,看着門口等他回家,他心裡就是說不出的紮實和一點點……悸動。
這樣的日子如果能一直下去就好了,裴厲的腿要是能一直不好……呸,他罵自己一句自私,怎能為了自己,詛咒裴厲的腿一直不好,這可不是對恩人該做的事情。
把滿心的胡思亂想壓到心底,他在院子裡卸下大筐,站在窗前說:“我幫着幹了點活,又去挖了些野菜回來。”
筐子裡滿滿當當,可不是一些野菜這麼簡單,裴厲好奇地瞅着筐子裡的東西,問道:“好像有東西在動。”
蘇子真笑道:“是兩條泥鳅,阿旺下河摸的,給了我們兩條。”
阿旺是山爺大兒子的獨子,論輩分算是裴厲的堂弟,這孩子十歲年紀,最是調皮,成天上山下河,家裡管不住他,也就由着他去了,偶爾采些野果,抓兩條魚,或是套到了兔子,都是家裡不錯的加餐。
兩條泥鳅還活着,看個頭算是肥大的,裴厲見了心裡也歡喜,這下終于能見到葷腥了,可不用天天蘿蔔小米填肚子,吃多少都是空落落的。
“你先把泥鳅用水養起來,一會兒二嬸來,給帶些豬油,咱們用油煎了再炖,不腥。”
“好。”蘇子真把泥鳅養在了盆裡,又對裴厲說,“山爺說今年芝麻出的不多,他昨天就收完了,我拿了些和朱大爺換了一大包菜種子,趁着二嬸還沒來,我先種上。”
想想老朱頭那副見了鬼的表情,蘇子真就想笑,他說了好多才讓老朱頭相信裴厲是真心要和他做交換,之後也不會打他。
裴厲道:“你莫急,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你也不能一天就把所有活幹完,先進來歇歇。”
蘇子真看着那片雜草叢生的菜地,是真的想早點幹完,他習慣了一刻不停幹活,讓他休息,他反而有些無所适從,不過他知道,就算他自願幹活,裴厲也會做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非要他停下來不可,那還是趁他好聲好氣的時候乖乖聽話的好,免得又惹他不快。
蘇子真把背後的筐子拿回屋,打算坐着沒事拾掇一下野菜,卻沒想到在炕頭上看見了一碗沒有動過的飯。
那飯菜早都涼透了。
蘇子真急了:“你怎麼不吃?”
裴厲挑眉,淡淡道:“想着等你一起,誰想到你一去就不回了。”
“我……”蘇子真急紅了眼,“我沒想到你會等我……”
“你也沒想到自己中午不吃飯會被我發現對嗎?”
“我平日裡也是吃兩頓,不下地幹活哪有人吃三頓的!”
裴厲一愣,突然想起好像是這麼回事,村裡人節儉,糧食金貴,不是下地幹活的人,沒有人會吃三頓飯,多是早晨一頓飯開啟一天能量之旅,晚上一頓飯睡得香。
這麼說倒也不是蘇子真有意節省的了,反而是他這碗飯,是特殊照顧的病号愛心飯。
裴厲撓撓頭,把那一碗飯推給蘇子真,道:“晚上熱了一起吃。”
蘇子真剛說話急了些,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最後那句話有些不妥,他隻是寄居在這裡,裴厲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他那話說得好像嫌棄裴厲多吃一樣,這麼一想,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他害怕裴厲生氣,不是怕他罵自己,而是怕他再也不理自己,把自己趕出門去。
可是裴厲并沒有沖他發火,反而一下子平靜下來,還讓他把飯熱熱晚上吃,這是多麼溫和的态度啊,蘇子真端着那碗飯,忐忑的情緒一掃而空,他好似得到了某種勇氣,擡頭對裴厲道:“我現在去熱熱給你吃,你吃飽了,腿才能快些好。”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中帶着一點不安,還帶着一絲絲渴望,裴厲見過那種眼神,童年的他和妹妹為了得到父母的關注,曾做了很多事,每一次拿去給父母看,他們的眼睛裡,都是那樣的光。
期待着,被人肯定,給予自己一絲絲自信,隻要對方點頭,他就能挺起腰杆走路。
他很少會從父母那裡得到這樣的回應,所以他不忍心見到自己眼中曾熄滅的光再次滅在蘇子真眼中,于是他說:“好。”
果然,蘇子真臉上的笑意放大,像是吃了什麼定心丸之類的仙丹,高高興興捧着碗走了,少年身型消瘦,步伐輕盈,綁在頭頂的頭發上下跳躍,充滿了生機活力,惹得裴厲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來。
蘇子真很快熱好了飯,裴厲讓他拿了個小碗來,把粟米和蘿蔔都分了些給他。
蘿蔔過了兩遍火,早已軟爛,輕輕一撚就能成泥,拌再粟米飯裡,别提多好吃了……
好吧,這是蘇子真的想法……
難吃到要吐——這才是裴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