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次回來,就是過年了。
裴厲坐在牛車上吱吱呀呀走,一路上見到的村民都蜷着身子,神色木然,顯然是對生活充滿了絕望,動亂的念頭,兵禍将至,百姓的生活暗無天日,看不到頭。
總有人能在亂世有吃有喝,平安過渡到新的時代,但總不會是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就是了。
走到村口,有人在後面追了上來,喊着蘇子真的名字。
三人停下車,裴厲轉頭一看,竟是杜老根帶着老婆和孩子出來了。
杜老根還是一副慫樣,隻是看上去更加蒼老了,他的老婆也沒有了往日跋扈的樣子,跟在他身後,上下打量着蘇子真,眼睛裡滿滿的畏懼。
看見他們就會想起豬狗不如的那些年,蘇子真并不想跟他們說話,催着裴厲快走,卻不料杜老根攔了車,苦着一張臉,拘謹地懇求蘇子真的接濟。
“子真呐,你大妹這兩天就要出嫁了,你能不能看在咱們是一家人的份上,給她添點嫁妝。”
蘇子真從裴厲的背後露出一顆腦袋,充滿戒備:“我們不是一家人。”
“你這孩子,雖然你現在去了裴家,但到底在我家生活了十八年,我們供你吃喝,養你長大,你怎麼能這麼無情。”
蘇子真不客氣道:“你給我當牛做馬十八年,回頭我也說這話給你聽。”
“子真!”杜老根媳婦看不過去了,“你吃了我們家這麼多年糧食,總該報答我們吧,你車上拉的是不是糧食,給我們一桶,就算了了這養育的恩。”
蘇子真氣急:“這些年你們家的地都是我種的,米是我舂的,我吃的東西遠遠比不上我付出的,你怎麼有臉說這樣的話!”
“你這小沒良心的……啊!”
杜老根媳婦還想罵,裴厲從裴山家老大手裡奪過趕牛的鞭子,劈頭蓋臉就抽了下去。
他可不是抽一鞭子就能停手的人,鞭子在空中舞成虛影,直把杜老根兩口子抽的渾身是血,在地上抱頭打滾求饒。
裴厲怒目圓瞪,吼道:“幾天不給你們教訓,當老子是死的嗎?”
說罷又要抽,杜老根的閨女連忙跪下,痛哭流涕,央求道:“别打了,裴大哥,别打了,求你,我們家是真的沒吃的了,我們過不下去了……”
裴厲甩着鞭子,問蘇子真:“你說怎麼辦?”
蘇子真堅定站在裴厲身後,朗聲說道:“怎麼活不下去,我靠吃野菜,舔雪水活了十八年,輪到你們怎麼就活不下去了?”
說完,蘇子真再也不理他們,扯着裴厲的衣袖,小聲道:“裴厲哥,我們走吧。”
裴厲嗯了一聲,握着鞭子指着杜老根一家,惡狠狠道:“要是真活不下去,我可以送你們去大獄吃牢飯,管飽!”
杜老根一家吓得又是哇哇一頓慘叫。
裴家老大把車趕走,走出去一會兒才跟裴厲和蘇子真說了杜老根家的事。
上次和李東的沖突中,杜老根扭了腳,還被人打破了頭,一下子就病得起不來床,沒辦法,家裡人去請了大夫來看,村裡哪有正經大夫,還是上次給裴厲看骨折那個,連固定斷骨都不會,隻是懂點藥理,村人有個頭疼腦熱的,請他來弄點草藥喝了就是。
不過這大夫很負責,用僅有的那一點點醫術,拼了命的救治杜老根,好歹給人救過來了,雖然讓杜老根落下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後遺症,但好歹人能下炕了,也能幹點活了,這就很了不得了。
卻也掏空了杜老根的家底。
等官府收完今年超重的秋稅,杜老根家就揭不開鍋了,沒辦法,隻好把大姑娘賣給别村的人做媳婦,換了些彩禮錢,一來是可以買點吃的,二來可以少一張吃飯的嘴,以求熬過這個寒冬。
裴家老大對杜老根一家沒有任何同情,啐了一口說:“這家人心都黑透了,落到這個地步就是活該,要是子真留在他家,今天被賣掉的就是子真了。”
裴家人無腦護短,既然蘇子真認在了裴厲父親的名下,那就是自家人,護短的時候必須帶上他,若是别人,裴家老大也不至于罵一路。
蘇子真噙着兩泡淚,緊張兮兮問裴厲:“裴厲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心特别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