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盡頭的微光逐漸清晰,帶着山野清晨特有的濕潤氣息。
沈無咎抱着東方聞,一步踏出。
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延綿不絕的翠綠竹林,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在竹葉間缭繞,如同輕紗。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随着微風輕輕晃動。
空氣中彌漫着竹葉的清香與泥土的芬芳,洗滌着先前血腥帶來的窒息感。
身後,錦衣衛的呼喝聲、追趕聲隐約傳來,但在這片浩瀚的竹海面前,顯得那麼遙遠而微不足道。
沈無咎沒有停頓,足尖輕點,抱着東方聞的身影如同融入風中,在密集的竹林間快速穿梭。
她的身法比之前更加飄逸靈動,不再僅僅是閃避,更像是與這片竹林融為一體。
每一次落腳,都恰好踩在最穩固的苔藓石上。
每一次穿行,都像是預知了竹枝的搖擺方向,不帶起一絲多餘的聲響。
東方聞靠在她的肩頭,意識有些模糊,但仍能感覺到身下女子平穩的步伐和那份令人安心的沉靜。
追兵的聲音越來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風吹竹葉的沙沙聲中。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東方聞的呼吸變得稍微平穩了一些,沈無咎才放緩了腳步。
她選擇了一處背風的緩坡,小心翼翼地将東方聞放下,讓他靠坐在一根粗壯的翠竹旁。
東方聞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清明了許多。
他看着沈無咎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雖然不再流血,但周圍的衣料早已被染透,此刻緊貼着肌膚,想必極為難受。
“你的傷……”
他聲音沙啞。
沈無咎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傷口。
“無妨。”
她語氣平淡,開始撕下自己囚衣相對幹淨的下擺,動作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似乎察覺到東方聞的擔憂,她補充了一句。
“皮外傷。”
東方聞看着她處理傷口的熟練動作,沉默了。
他知道,這絕非簡單的皮外傷。
淩霜那一劍,蘊含的内勁極為陰狠,若非沈無咎内力修為大進,此刻恐怕早已倒下。
周圍隻有風聲和竹葉搖曳的聲音,偶爾有幾聲清脆的鳥鳴。
古樸、靜谧。
與之前的厮殺和逃亡,恍若兩個世界。
沈無咎簡單處理好自己的傷口後,又檢查了一下東方聞後心的傷勢,眉頭微蹙。
失血太多,而且傷口太深,必須盡快找個地方徹底處理,否則……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鐘聲,伴随着袅袅的檀香,順着風飄了過來。
鐘聲悠遠,帶着一種撫慰人心的禅意。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訝異。
這荒山野嶺,竹林深處,竟有寺廟?
“去看看。”
東方聞掙紮着想要起身。
沈無咎沒有多言,再次将他扶起,循着鐘聲與檀香傳來的方向走去。
穿過一片更為茂密的竹林,眼前出現一條被踩踏得光滑的青石小徑,蜿蜒向上。
小徑兩旁栽種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晨露中散發着淡淡的幽香。
沿着小徑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一座掩映在綠竹蒼松間的古樸寺廟,出現在眼前。
寺廟不大,甚至有些陳舊。
灰褐色的院牆上爬滿了青苔,朱紅色的木門也已斑駁褪色,透着一股飽經風霜的滄桑感。
寺門上方懸挂着一塊黑漆牌匾,上面用古拙的字體寫着兩個字——“淨心”。
沒有金碧輝煌,沒有香火鼎盛,隻有一種洗盡鉛華的甯靜與祥和。
寺門虛掩着。
沈無咎上前,輕輕叩響了門環。
“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山林間回蕩。
片刻後,伴随着“吱呀”一聲輕響,木門從裡面被緩緩拉開。
開門的是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尼。
她看起來約莫六十歲上下,面容慈祥,眼神平和,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二位施主,可是需要幫助?”
她的聲音啞啞的,但卻異常溫柔。
看到東方聞蒼白的臉色和兩人身上明顯的血迹與狼狽,老尼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卻沒有絲毫驚慌或排斥。
“師太,我朋友受了重傷,可否……借貴寺暫避片刻,為他醫治?”
沈無咎開口,聲音依舊清冷,但比平時少了幾分拒人千裡的疏離。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二位施主請随我來。”
老尼側身讓開道路,做了個“請”的手勢。
又有兩位同樣上了年紀的老尼姑聞聲走了出來,皆是慈眉善目,動作輕緩地将東方聞攙扶進寺内。
寺廟内部不大,卻極為幹淨整潔。
青石鋪就的庭院裡,幾株古老的菩提樹枝繁葉茂,灑下片片綠蔭。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草木的清氣,讓人心神甯靜。
老尼姑們将東方聞安置在後院一間幹淨的廂房内,動作輕柔地解開他染血的衣衫,開始為他處理後心的傷口。
她們的手法十分娴熟,顯然精通醫理。
清洗傷口,敷上草藥,包紮固定,一氣呵成。
沈無咎站在一旁,看着她們忙碌。
其中一位老尼姑遞給她一碗清水和幹淨的布巾。
“女施主,你也處理一下傷口吧。”
沈無咎接過,默默地清洗着自己肩頭的傷。
當溫熱的布巾擦拭過傷口周圍的皮膚時,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恍惚間,眼前似乎出現了一些模糊的畫面。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安靜的房間,彌漫着草藥的氣息。
一個瘦小的男孩,渾身是傷,咬着牙,一聲不吭地任由别人為他處理傷口。
那男孩的眼神……很倔強,像是不肯向任何人低頭的小獸。
他是誰?
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記憶?
沈無咎用力甩了甩頭,試圖看清那男孩的臉,但畫面如同破碎的鏡子,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襲向她的太陽穴。
“唔……”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手扶住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