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竹林間的小徑繼續前行。
那女人雖然沉默不語,神情也多數時候是茫然的,但跟着沈無咎時,卻顯得很乖巧。
沈無咎偶爾會停下來,從随身的小包袱裡(裡面是老尼姑準備的一些幹糧和水)拿出一點吃的遞給她。
女人會怯生生地接過,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還會用袖子擦擦嘴,看向沈無咎的眼神裡,帶着一絲讨好。
相處下來,沈無咎發現這女人雖然瘋癫,但似乎還保留着一些本能的習慣和教養。
東方聞則在後面默默觀察,心思百轉。
這女人的容貌,那塊玉佩,還有她對沈無咎莫名的親近……這一切都透着詭異。
她到底是誰?
又為何會流落到淨心寺?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的竹林漸漸變得稀疏,隐約可以聽到人馬行進的聲音,伴随着車輪碾過土地的辘辘聲。
三人對視一眼,都提高了警惕。
東方聞示意兩人停下,自己悄然撥開前方的竹叢,向外望去。
隻見不遠處,一條相對寬闊的山道上,一支由數十名士兵護送的車隊,正在緩緩行進。
士兵們都穿着統一的制式铠甲,腰挎腰挎長刀,神情肅穆,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朝廷正規軍。
車隊中央是幾輛特别沉重的馬車,車廂用厚實的油布覆蓋得嚴嚴實實,車轍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顯見裡面裝載着極重的東西。
看押運士兵的警戒程度和裝備精良,絕非普通貨物。
東方聞目光銳利,掃過那些馬車,心中一動。
這種規模的押運,在這個時節,往這個方向……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跟在沈無咎身邊的瘋女人,像是突然受到了什麼劇烈的刺激。
她猛地掙脫了沈無咎的手,沖到竹林邊緣,死死地盯着那支車隊,特别是中間那幾輛沉甸甸的馬車。
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聲,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憤怒,還有一絲深深的恐懼。
“銀……銀子……不……不能給……”
她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充滿了絕望。
她伸出手指着那些馬車,情緒激動得幾乎要沖出去,卻又被一種無形的恐懼束縛着,隻是在原地焦躁地踱步,雙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頭發。
沈無咎立刻上前按住她,防止她真的沖動行事。
東方聞的眼神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銀子?
朝廷要送給鞑靼人的歲貢!
東方聞的心猛地一沉,瞬間明白了這支車隊的真實目的。
邊境戰敗的消息,他早已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朝廷竟然真的選擇了這條屈辱的道路。
金銮殿内,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漢白玉的盤龍柱冰冷肅穆,巨大的鎏金香爐裡,檀香無聲地燃燒着,煙氣缭繞,卻驅不散籠罩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
龍椅之上,年輕的天子面色疲憊,眼神中帶着難以掩飾的煩躁與無奈,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鴉雀無聲。
以首相為首的主和派官員,此刻正垂首而立,臉上帶着一種近乎谄媚的“顧全大局”的神情。
“陛下,北境新敗,國力損耗甚巨,鞑靼鐵騎兇猛,實不宜再起刀兵。”
首相顫巍巍地出列,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懇切”。
“如今鞑靼可汗遣使前來,雖言辭倨傲,卻也并非全無轉圜餘地。”
“隻要我朝能拿出足夠的誠意,白銀三十萬兩,綢緞五千匹,換取邊境數年安甯,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實乃上上之策啊!”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掃過那些面色鐵青、敢怒不敢言的武将勳貴。
“些許錢财,與萬千生靈、江山社稷相比,孰輕孰重,陛下聖明,定有決斷。”
“首相所言極是!”
立刻有幾位文臣附和,紛紛列舉兵力不足、糧草匮乏、民生凋敝等理由,強調納貢求和的必要性。
“區區白銀,不過身外之物,能換和平,何樂而不為?”
“戰端一開,生靈塗炭,屆時耗費何止百萬?”
“鞑靼人不過是蠻夷,貪财而已,滿足其欲,便可使其安分。”
這些話語,如同冰冷的針,刺在每一個尚有血性的臣子心頭。
幾位老将氣得渾身發抖,胡須戟張,想要出列反駁,卻被身旁同僚死死按住。
他們知道,此刻多說無益,敗局已定,軍心士氣低落,主和的聲音已成主流,皇帝也早已意動。
天子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下方神情各異的臣子,最終落在那幾輛模型馬車上,那裡象征着即将送往北方的“誠意”。
屈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了整個金銮殿。
他緩緩閉上眼睛,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準……奏……”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重如千鈞,砸碎了無數人的脊梁。
主和派的官員們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而那些主戰的将領和部分有骨氣的文臣,則深深地低下了頭。
國庫的白銀,百姓的血汗,就将這樣被裝上馬車,卑躬屈膝地送給敵人,隻為換取一個苟延殘喘的所謂“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