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定要選個靠山,皇帝自然要比那老太監靠得住些。
白小荷并非看不清形勢的蠢人。
到了寝殿門口,張福全攜白小荷走了進去。
彼時,那臭名昭著的昏庸小皇帝正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手裡還轉着兩顆核桃。
“陛下?”
聽見張福全的聲音,應天棋睜開一邊眸子瞥了他一眼,又望向他身後乖順立着的白小荷。
“來了?”應天棋打了個哈欠,正正坐姿:
“你下去吧,今夜由她在朕身邊伺候着就是。記得滾遠些,沒事别進來壞朕的興緻。”
“奴才遵旨。”
張福全依言退下,門一關,寝殿内一時就隻剩了二人,和殿中晃動的燭火。
“白、小、荷。”
靜默許久,應天棋一字一頓地念出侍女的姓名。
白小荷垂下眼:“奴婢在。”
應天棋轉着手裡的核桃,核桃粗糙的表皮相互摩擦,發出微不可察的聲響:
“昨兒答應了你兄妹二人,張福全霸淩宮人之事,朕會出手解決。”
白小荷心中無甚波瀾:“陛下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
“哎,别。”應天棋打斷了她這奉承話,将自己沒說完的話補充完整:
“朕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隻是如今諸多不便,隻能用這種方式讓你暫時逃離張福全掌控。你不必将無以為報來生做牛做馬什麼的挂在嘴邊,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切實際虛無缥缈的事。朕想在你這要的東西不多,隻要你記得朕今日這份恩,還有,‘忠心’二字。”
古代沒有電燈,到了傍晚視物全靠昏暗燭火,應天棋看了一天折子,眼睛有些累,說着便又合上了眼,語氣也顯得懶洋洋:
“當然,空口要來的忠心不切實際,你大約也不會真心信朕。你現在可以開口,想要什麼,需要什麼,朕都可以許你。如此,換你為朕做事、為朕賣命,如何?”
聽見這番話,白小荷心中微動,面上卻未露異樣,隻道:
“奴婢微賤之身,怎配侍候陛下。”
“若朕覺得你不配,你眼下便不會站在這裡。”
應天棋輕笑一聲:
“昨夜你兄妹二人私會,朕突然出現,你卻未動聲色,說明你有膽識。尋常人不敢說、或無從得知的尚宮局秘辛,卻能被你知悉并且三言兩語道明,說明你懂得收集信息,也足夠細緻聰明。明明痛恨張福全,不肯受他折辱,卻和他關系尚可,以至于他能把你挑來朕眼前故意提拔,說明你熟知人情世故,有手段,還懂得隐忍蟄伏。”
核桃在手心摩擦滾動,頓了頓,應天棋又道:
“除此之外,你還很懂察言觀色,知道你想要的東西誰能給你。最重要的是,朕看得出來,你很在乎你的兄長,你有軟肋。
“綜上所述,再加上朕的經驗,這樣的人,往往也夠狠。
“白小荷,你非池中物,朕,很欣賞你。”
這一段話下來,白小荷心中已是凜然。
早聽聞今上昏庸無道沉迷酒池肉林,可方才那番話,又怎是庸碌之輩能說得出口的?
這皇帝口中所言是真是假,自己又能信幾分?
可今時今日,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比眼下更好的選擇。
短暫權衡過後,白小荷屈膝跪地,向應天棋一禮:
“奴婢的兄長心腸軟,性子溫和,心思單純,在宮中履受排擠磋磨。若陛下能保兄長平安,小荷願傾盡全部,為陛下肝腦塗地。”
聞言,應天棋緩緩勾起唇角:
“好說。”
說罷,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起來,以後獨你我二人在時便不必下跪了。對了,在朕身邊做事,一要聰明,二要會演。你應當也看出來了,那張福全不是朕的人。那厮日日幫太後盯着朕的言行,弄得朕連擁有一絲自由也難,所以一為自己,二為被他欺辱的那些無辜宮人,朕都得料理他。”
應天棋把核桃放到一邊,自己打了個哈欠,走向床榻:
“所以你須得在他面前演一演,以後你的人設便是得朕青眼的貼身侍女,對他十分感激,懂嗎?”
白小荷沒聽懂應天棋話中某些詞彙,但懂他的意思。
他要她繼續同張福全曲意逢迎,取得張福全的信任,以便日後行事。
白小荷應了一聲,而後,她見應天棋在脫外袍,想起教導嬷嬷的話,便守着規矩,上前要為他更衣。
誰想她靠近後,應天棋卻是下意識後退一步:
“你作甚?”
白小荷立馬垂下眼:“侍陛下更衣。”
“哦……不必。”
應天棋原本就是個習慣親力親為的現代三好青年,受家庭環境影響潔身自好守男德,加上自己沉迷學習無心戀愛,這麼多年連女生的手都沒牽過。正是因為一身正氣又單身太久,他親媽甚至還悄悄試探過他的取向問題。
之前太監伺候他,畢竟是同性,雖然不習慣但也還能忍受,現在突然來個要幫他換衣服的女生,那真是萬萬不可了。
更别提對方還是未成年,人稍微靠近一點他都覺得實在罪惡,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但今夜還是得演一演。”
應天棋空咽一口,把話又說了回來:
“說了讓你貼身伺候,你今夜便别出去了,一會兒把門扣上,委屈你跟朕住一晚。不必擔心,咱倆分開睡,你就睡那邊的……”
應天棋本想說“那邊的軟榻”,但說了一半又覺得讓人小姑娘睡沙發實在不厚道,所以他猶豫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床榻。
白小荷從這點猶豫裡隐約猜到了應天棋的意圖。
目前來看,這位皇帝主子當真古怪。白小荷暫且摸不清他的心性和意圖,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她還是在他親口說出那種倒反天罡陷自己與大逆不道之地還會連累自己掉腦袋的可能性前朝他福身一禮:
“多謝陛下,奴婢遵命。”
應天棋默默閉了嘴。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八字的言外之意是——
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