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在競賽,但譚霏玉忽然覺得自己也并不處于下風,他回收了自己不為人知的難為情,轉而刻意地、直勾勾地盯着石含章的側臉看。
第一天他無意識地盯着石含章被點破時,完全被尴尬控制了大腦,回過頭想,當時石含章是不是也……
“那什麼時候走?”譚霏玉深吸一口氣,幹脆撐着下巴注視石含章,“我出個油錢吧,還有你要是累了也能換我開開,雖然我沒開過你的那種車。”
果然石含章感覺得到譚霏玉的目光,還微微偏過頭去躲避。
譚霏玉終于也不再看他,推了推眼鏡,低下頭,嘴角噙着笑,捧着手機開始假玩。
“什麼時候走都行,這店前幾天就已經跟下家交接完了。”石含章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就這樣跟着一名陌生男子長時間出行沒問題嗎,中途可能還要穿越各種沒人也沒信号的雪山草場,萬一我心生歹念把你殺了再抛屍野外怎麼辦?”
“現在擔心這個是不是太遲了?前晚我還半夜三更跟你到戈壁上看星星呢,”譚霏玉笑說,“而且我相對于你來說也是陌生男子,萬一是我心生歹念……”
石含章:“就體格而言,感覺你打不過我吧。”
歹念也不一定是……算了。譚霏玉沒再繼續這話題,還在手機上亂戳,想起了什麼,把微信二維碼調出來,遞到石含章眼前:“加個好友吧老闆,這樣就不是陌生男子了。”
訂民宿是在平台上訂的,有什麼注意事項之前也都在平台上溝通了,這麼些天譚霏玉的确沒有加過石含章的微信。
石含章配合地掏出手機來掃:“那要正式認識一下嗎?你好,我叫石含章。”說完伸出了手。
譚霏玉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但覺得這個場面很搞笑,眼睛一直彎着:“譚霏玉。”
兩人交握的手一觸即松,石含章把手收回來摸了摸耳垂:“其實我知道你叫什麼,訂房的時候就看到了。”第一次看到這名字石含章還覺得眼熟,但确實不認識這個人沒見過這個名字,也許他是想到了“談霏玉屑”這個詞。
譚霏玉不甘示弱:“其實我也知道你叫什麼,那上面寫着呢。”他指向牆上挂着的公示牌。
“馬上換下來了。”石含章看向手機上已經通過的好友請求和頂部顯示的id,挑了挑眉,“你微信名和我還挺像的。”
譚霏玉一看确實是,他微信名叫石榴,後面加了個紅蘋果的emoji——因為沒有石榴的emoji。石含章的微信名叫石頭,後面也跟了個石頭的emoji。
譚霏玉開玩笑:“你學我。”
“嗯,我學你的,”石含章應和他,又問,“為什麼叫石榴?”
譚霏玉:“多籽多福。”
石含章:“……”
石含章:“真的嗎?你學我。”
“哈哈哈哈哈。”譚霏玉确實在模仿石含章那種奇怪的說話方式,随後還是解釋道,“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單位要搞什麼扁平化管理,讓我們每個人起個外号,剛好那段時間看的書上說石榴一生都在開花,很喜歡這個意象,就拿來做外号了。”
“哦……”禮尚往來,石含章也解釋,“我叫石頭是因為我姓石。”
譚霏玉:“……呃,這個能猜到。”
“‘參加工作’這個說法很老派啊,”石含章問,“體制内?”
“不是,事業單位改制成企業的出版社,”譚霏玉說,“之前在當編輯。”
“那你也很自由啊。”
石含章這麼說的時候,譚霏玉還以為他想說這份工作清閑之類,正要破除一下他的偏見,又聽他說:“當編輯要接觸很多書吧?比起普通人靠肉身點亮地圖上幾個位置,在書裡能遊曆的地方好像更加接近于無限……”
譚霏玉又感到被撫平了。
雖然這人自嘲“不講人話”,可是他好喜歡聽他說話哦。
畢竟一直以來跟人提到自己的職業,要麼是換來一句欲言又止的“也挺好至少穩定職場關系也簡單”,要麼是被問“那你一定認識很多有名的作家吧”“哇這本書是你做的啊這個作者私底下怎麼樣啊,聽說他是找人代筆的這是真的嗎”之類的,就算和同行交流,聊來聊去也都變成“這個季度碼洋達标了嗎”“這傻叉作者這次版稅要得也太高了,上一本書能賣動還不是我們發行那邊給力,真以為自己牛逼了,忘本的東西”“他上本書連首印都沒賣完你還準備接着簽他新書啊”……
實在是無趣,很無趣。
明明一開始是喜歡書才做的編輯。
他的理想被困在這些雞毛蒜皮的言辭間,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出版社最後決定斷尾求生,砍掉自己的圖書品牌,大量縮減内部自主出版項目。但是現在石含章跟他說,他是自由的。
“是啊,”譚霏玉說,“抛開各種有的沒的,我還是挺喜歡這份工作的。”
石含章沒往下探聽,隻是說:“喜歡的話就會想繼續做的……對了。”
“嗯?”
“真的要跟我走嗎?”
“真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