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霏玉晃晃腦袋,把一些廢料晃出去,認真和石含章談論起這個話題:“好了接下來輪到我賣弄了。”
“請。”
譚霏玉組織了下語言:“客觀來說要以一己之力做一本書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在今天之前,這是我想都沒想過的事,雖然聽說有人在做自由編輯,但這都隻停留在‘聽說’這個層面上,而且有些自由編輯更像是出版社的外包編輯,随心接一些稿來做,不是那種‘一個人就是一個行走的出版社’的情況。
“因為我一直在出版社這樣的平台裡工作,圖書制作每個環節緊緊相扣,需要很多人通力合作才能做成一本書,我覺得離開了這個平台我就失去了做書的可能性。
“但是就像你說的,原先你的樂隊解散了,你好像沒有地方可以打鼓了,可其實你可以湊一些‘臨時隊友’和你一起演奏……我剛才坐在你的位置上,忽然就想明白了,我也可以找一些臨時隊友。”
他說自己要賣弄,但考慮到石含章對出版可能也沒什麼了解,并未說得太詳細,隻說各個環節應該都可以找到人配合,隻是他得先簡單核算一下成本再做個詳細的方案。
長篇大論之後,譚霏玉對石含章說:“所以我說很謝謝你。”
“其實沒我什麼事,”石含章沒在客套,他說得真心實意,“我一直信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職,隻要是想做的事,怎樣都能想到辦法去做……今天你恰巧看見我跟朋友們演出,聯想到了自身現狀,這兩件事看起來有點因果關系,但我想如果你碰上别的事情,甚至什麼事也沒碰上,你也總會冒出‘想去做,可以做’的想法的。”
譚霏玉哼哼唧唧道:“我不管。”
實際上對他來說,想通這點之後,做一本像《一粒神》那樣的書倒不是很難了。
首先選題就很容易通過,《一粒神》也許藏了些隐喻,卻沒什麼過激内容,原先在新聲社裡,領導不願意做是因為覺得會賠錢,但如果譚霏玉是去買書号,那對出版社來說是穩賺不賠的生意——當然譚霏玉也不會去給前東家送錢,等着做合作出版的大有社在。
接下來三審三校他可以自己來,這是他最本職的工作,排版和設計他也可以自己來,被當成一塊到處搬的磚那麼多年,他什麼技能都掌握了一點,如果他做得不好,找個外包美編也不難。
印廠也好找,以前經常跑來跑去親力親為跟進選紙封面調色和特殊工藝制作之類,譚霏玉微信裡一堆印廠師傅聯系方式。
發行渠道可能需要他再去打聽打聽,但是上幾個電商渠道和連鎖書店應該不成問題。
唯獨營銷這塊對他來說确實是個難題,這個時代好東西太多,擺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亂,同樣好的東西打亂了随機擺放,人們過來挑選,視線先被放在前排的甲吸引,中間的乙丙丁可能還能被看一眼,更後面的戊己庚辛就直接被埋了。單單隻有“好”,很難被看見。
一般來說,不管什麼領域,一個一開始沒有群衆基礎的東西想成為爆款,過硬的質量是非充分不必要條件,這玩意兒要麼靠命,靠上天恩賜的一堆自來水口口相傳,要麼靠大量的錢搞鋪天蓋地的推廣……當然,還有很多很多花了錢也沒有帶動産品熱度的案例。
從這個層面上說,譚霏玉也不是不能理解之前社裡為什麼不願意做一些書,本來實體書市場就不太景氣,與其拿有限的經費去做營銷賭它爆,還不如穩穩當當做一些本就有市場、一定會賺錢的項目。
現在譚霏玉想自己做,他就沒有這個錢去做營銷,所以這條路直接被堵死了。
隻從他樸素的理想主義出發,他當然可以不計後果去做一本将會賠光他褲衩的書,感動自己,感動作者,然後0人去書店買下這本書來看,過一段時間書店把庫存退回來,他連租倉庫的錢都沒有,把這堆書收拾收拾賣給收廢品的,終于回收了一點成本,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必然不能這樣。
他不奢求做出什麼狂印幾十萬上百萬冊的爆款書,但不管是出于讓更多的人能看到這本書的初衷,還是之後實現良性循環——做完一本書小賺一點之後可以接着做新的書——的需求,他還是得想辦法做點吆喝。
最省力的方法是看看能不能忽悠到哪個冤種給他投點錢,這也是備選項之一,不過,剛剛石含章關于觀衆的觀點也給了他一些新的啟發。
誠然舞台上的表演者總是想要更多的觀衆,就像做書的人總是希望經他手的書能有更多讀者,但廣撒網不一定能找到知音,就像石含章在更重社交屬性的小酒館裡演出時雖然不缺觀衆,卻遇不到真來聽他音樂的人,病毒式營銷鋪得再廣,來了一堆非受衆說“這什麼東西難看死了天天給我推”也很浪費金錢和情緒。
但他想到的不是早已不新鮮的精準投放之類。
“對了。”譚霏玉開口。
“嗯?”
“其實我很少看這類演出,演唱會啊livehouse表演什麼的都沒聽過,能想起來的在現場當觀衆的時刻基本上都是什麼看學校裡的文藝彙演……看單位的年會表演……”喝着不含酒精的飲料,譚霏玉卻莫名有些飄飄然,他微眯着眼,迷蒙地看石含章,像在注視他,視線又沒有焦點,放空似的,“第一次看樂隊演出,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這樣的表演,但成為了一個被表演者選中的觀衆,這種感覺好特别。”
石含章“啊”了一聲:“你是這樣想的……我還怕你聽不慣之類的。”
譚霏玉扶了下眼鏡:“我就是在想,等我之後要賣書,有沒有什麼營銷方式能讓讀者覺得自己不是被按頭安利,而是被作者和編輯選中,這樣心理感受會好很多。”
“……哦你想的是這個。”
“這樣他們看書的時候,說不定就會像我在聽你們表演的時候一樣,”譚霏玉停下來,眼珠子一轉,又瞟向旁邊,笑說,“我坐在台下,心想因為我是被你選中的觀衆,所以……我和你們的音樂有緣分。”
石含章張了張嘴,看着這位被他選中的觀衆,遲滞了半晌才道:“嗯……相逢就是緣。”
人漸漸多了,吵鬧的音樂聲殺傷力都變小了,旁邊一桌人一邊喝酒一邊玩“十五二十”的聲音更加震耳欲聾。
譚霏玉湊近石含章耳邊:“太吵啦,再這樣下去說話都要靠喊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譚霏玉先起身準備往外走,又被石含章拉住了。
“嗯?”
石含章把譚霏玉剛剛脫下來放到一旁的外套遞回給他:“衣服,别忘了。”
“哦哦。”譚霏玉接過,但隻是将它挂在手臂上。
石含章隻好又說:“先穿上,外面冷……你們那邊沒有集體供暖,你可能習慣了室内室外差不多溫度。”
“……是,我完全忘了要穿外套。”
石含章盯着譚霏玉把外套穿好拉鍊拉到最上面,才跟在他後頭往外走,路過吧台的時候和熟人又打了下招呼,說明天就要走了。
掀開擋風簾出門,果然被風吹一個激靈,譚霏玉把臉縮在立起的領子裡,手也插在衣兜,小酒館離民宿不遠,他們走着回去。譚霏玉話變多了些,語氣也帶着雀躍:“我們明天就要出發了,幾點走呀,能睡到自然醒嗎?我有點小時候要去春遊的感覺……晚上要是睡不着怎麼辦?”
石含章還是慣常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說一些很離譜的話:“睡不着可以去民宿前台幫忙值夜班。”
譚霏玉龇牙:“………………我不要。”
石含章說:“沒事,睡不着就玩吧,你想幾點睡幾點醒都行,等你準備好了再走。不過最好還是早點睡,對身體比較好。”
石含章認真起來,譚霏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開玩笑的,應該能睡着吧……哎呀,我就是想表達我很期待!”
石含章此時特别想拍拍譚霏玉腦袋,不過他忍住了,說:“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