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正好，尼克斯去神迹廣場的書店取她定好的書。

神迹廣場是帝都萊特最大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在這裡，無論是人，還是車，都太多了。

而很不巧，那天趕車的是個魯莽的家夥。

那時的尼克斯還在看着廣場中央光明神的塑像發呆。

白玉的底座上刻着光明神的名字：修斯

忽然，街道盡頭一輛豪華的馬車闖破陰沉的天幕，漸起水花，飛快的出現在衆人的視線。

人多的地方，事故也多。

一旦反應不夠靈敏，馬車就會從身上壓過去——他們不會冒着把馬的嘴勒壞的風險猛停。

尼克斯看着那輛豪車疾速的從她身側掠過，帶着疾風呼嘯的聲音和巨大的魔力磁場。

忽然，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耳膜。

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女孩癱倒在地上，驚恐的看着即将向他沖來的馬車。

而馬夫卻像是沒有聽見那尖叫般，完全無懸崖勒馬的意思。

眼看那馬蹄就要踩到女孩幼小的身上，負責維護治安的警衛已經準備好收屍，路人等着慘劇的重現。

而一切都并沒有如願。

倏然間一抹迅疾的身影劃過衆人的視線，從馬蹄下逃出。

揉揉眼睛，再觀，剛剛還在癱在地上的女孩被一個長相漂亮的少女抱在懷裡，停在安全地帶。

這一幕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以至于路人再向未能看到的人描述這一段的時候非常詞窮。

但無論怎樣，事故并沒有發生。

驚魂未定的女孩被尼克斯抱在懷裡。

馬車與她相錯而過時，被手揚起的金色窗幕下一雙美的驚心動魄的藍色眼眸冰冷的掃過她的面孔後消失不見。

——

“尼克斯，你知道嗎？進入萊特，你就一定可以看到萊特大教堂，進入萊特大教堂，睜開眼睛，你就可以看到光明神。”

刺眼的陽光讓尼克斯睜開了眼。

一片耀眼的金光刺得眼皮直痛。

身上的溫度很熱，仿佛在接受洗禮。

尼克斯皺眉，用力睜開雙眼。

很多年以後，如果把回憶倒帶，那麼這個場面，一定會讓他記得無數遍。

無邊無際的浮雲迅速的飄過，空中散發着香樟樹的清香。

睜着大大的灰色眼睛的女孩看着他，她的眼仿佛森林浮起的迷霧，黑色的閃着星光的裙子貼在白皙的身體上，長長的黑發輕輕飄在空中，恍惚中閃着碎鑽的光芒。

“嗯……我在哪?”尼克斯緩緩的伸展着自己的身體。

莫伊斯見女孩沒事，說：“神庭。”

尼克斯顫了一下，沒有再說話，隻是仰頭窗邊看着恢弘的看不到盡頭的花園。

白色的穹頂仿佛亘古不變，漢白玉的柱子上刻着繁花和藤蔓的圖案。

花園裡，噴泉中央有個抱着水瓶的天使石雕，清水帶着碧光從瓶中直瀉而下，順着浮雕，流成了無數隻天使翺翔。

尼克斯歪着頭，玫瑰般嬌嫩的臉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唔？沒死？”尼克斯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傷口處纏着的白色繃帶。

坐在床邊椅子上看書的莫伊斯聽到床上的動靜，從書裡擡起頭，望向坐在床上左顧右盼的女孩，答道：“嗯，沒死。”

祭神之夜雖說慘烈，但也撿回了一條命。

尼克斯疑惑：“這裡是……”

“我的寝宮。”

尼克斯随即反應了過來，露出一個笑容：“哦？這麼說，你已經成為教皇了？”

“嗯。”莫伊斯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唇角勾起一絲笑意，“開心嗎？”

“不開心。”尼克斯把腦袋砸到枕頭上，眼睛渙散，疲憊之色湧上。

“為什麼？”莫伊斯的聲音淡淡的。

他等她的答案，再給她處刑。

“因為你輸了我要死，你赢了我還是要死。”

尼克斯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做好了死的準備。

莫伊斯卻愣住了。

他本來是想殺她的。

但她怎麼知道？

沒等到他回答，尼克斯又說了起來，但更像是自言自語。

“祭神的時候突然出現的殺手是你的人吧？這一切都是你為了登上教皇之位故意設下的，祭神之時會有殺手，是長老想獨掌大權，而你收買了那群人，告訴他們，你的勢力早已擴張到了教廷，再配合他們演戲，是為了表忠心，表示你不想推翻他們的統治，但想要一些權力。”

“而我，作為這個事件的參與者，當然要殺掉為好。”尼克斯偏過頭，眼睛閉上，“不過我搞不懂的是，你為什麼要留我的命到現在，我對你還有什麼用途嗎？”

的确，她說的沒錯，一點都沒錯。

莫伊斯問：“你怎麼看出他們是我的人的？”

尼克斯說：“他們和你打鬥時，并沒有要至你于死地的決意。”

那種将死的決斷，尼克斯在與教官的切磋中看到過無數次。

莫伊斯勾起唇角，輕笑，“聰明。”

“謝謝。”尼克斯放棄自我，“殺了我吧。”

“我沒理由殺你。”莫伊斯俯下身，與尼克斯鼻尖相對。

尼克斯瞳孔地震，向後縮了縮。

莫伊斯的目光停在了尼克斯顯眼的鎖骨和白皙的脖頸上。

尼克斯眨巴眨巴眼睛，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扇風，眼睛幹淨的像是溪水。

她咽口水，張開嘴唇，結結巴巴，“你……你要幹什麼？”

莫伊斯輕笑出聲。

也許會很有趣？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你以後就在萊特大教堂，做我的樞機，名字已經入檔了，明天正式上班。”

尼克斯怯怯的，還沒反應過來。

而莫伊斯已經起身離開房間了。

莫伊斯的意思是說，她有工作了？

還是神職人員？

“可我是個無神論者啊……”

許久，尼克斯幽幽道。

教官說，光明神狼子野心，諾亞王室統治至今，命數早已耗盡。

光，暗，海洋的力量本相互制衡，殺死黑暗神，無非打亂這世界的平衡。

失去宗教的萊茵因禍得福，逼出了更優秀的君主。

如今萊茵的威脅日益增大，教皇之位卻久久空懸，邊境摩擦等一系列的問題都使得新一任的教皇關注率極高。

教皇，扮演着光明神在人間的角色，權力至高無上，批準，合法化任何政治權利，諾亞精神世界的領袖，擁有着超越人間的一切權力。

而如今，教皇加冕。

輝煌的殿堂，尼克斯垂頭，跟着一衆信徒默念：“我願用我的一切，換諾亞永遠榮光。”

尼克斯心想，她永遠都不會為國家付出一切，也不要成為被曆史銘記的人。

長老着紅衣，手持寶劍，對着半跪在地上的莫伊斯：

“光明神将教皇的位置賜予你，

以修斯之名賜你神迹，

以凱瑟琳之名賜你勇敢，

以教皇之位要你守衛國土，

讓她免受外族侵擾，

起身吧，二代教皇，諾亞的守護者，莫伊斯。”

萬人俯首稱臣。

雖說稱皇，沒有政治根基的新教皇卻也難以在萊特大教堂中有什麼影響力。

教廷内部，以長老會為尊，教皇為首。

教皇為精神世界領袖，代表迦南的最高榮譽，是光明神在俗世的執行人。

長老會輔佐教皇，聽起來沒有實權，但可以左右教皇的意見。

新任教皇權力尚且不穩的時候，說是長老會暗中控制也不為過。

當然，這件事目前與尼克斯并無多少關聯。

曆史淹沒了許多陳年往事，許多事情的真相遠遠不像我們看到或史書記載的一樣。許多事情的真相也往往不用我們去探尋，因為命運早就安排下了一切的伏筆。

尼克斯半跪在地上。

莫伊斯手持《光明神典》，擡手，宣布新任樞機的任命。

他們共享着勝利的榮光。

即使長這麼大，尼克斯從未信仰光明神。

——

回家的時候，傭人說，教官不在家。

尼克斯随教官暫居諾亞首府萊特。

對外說單身父親帶女兒，其實是教官和小兵。

尼克斯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誰，隻知道自己從有記憶起就跟在教官身邊了。

在外他叫他女兒，在内他卻從來都不讓她叫他父親。

記憶中教官萬年不變的撲克臉唯一一次有詭異的肌肉抽搐，就是她喚他父親的時刻。

尼克斯花了很多年也搞不懂教官，後來也幹脆不去理解，隻開開心心的過自己的快活日子。

他們原來住在鳥不拉屎的亞特蘭沙漠。

第一次來到從前隻在書本中看過的，繁華的光之國首都，處處都是驚喜，驚喜到工作都從天而降。

教官不在，尼克斯隻好留個紙條，本想就這麼走了，突然想起前幾天從廣場撿回家的小女孩，還是折了回去。

教官的陰森庭院中，樹影婆娑。

“大人。”

女孩瘦骨嶙峋，面色慘白，微微抿着的嘴唇蒼白如冰霜，小小的三頭身顯得謹慎而乖巧。

她黑色的眼睛閃着星光，小小的鼻頭煞是可愛。

換上新衣服的女孩淺淺淡淡，不似這個塵世的人，而是異世界而來的精靈。

尼克斯的目光最後落回她的臉上，固定在那雙美麗的眼睛上。

她黑色的眼睛在明朗的日光下更深了，圓溜溜的眼睛占了肉肉小臉的大部分面積，那雙眼，閃着星光，有種出塵的朦胧美感。

黑發被午後溫暖的陽光籠上了一層淡金，交相輝映，神秘又古老。

“很精神呢，瑞亞。”尼克斯咧嘴一笑。

阿斯忒瑞亞擡起大大的眼睛，望着她：“我叫阿斯忒瑞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