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尤爾第一次感謝這圖書館如此宏偉，這樣他們便有足夠的時間相處。塞尤爾是如此的愛着那個人，以至于能感受到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這種愛與她對克裡斯汀的感情完全不同，克裡斯汀讓她感到平穩，而修斯，卻讓她帶上一種奮不顧身的絕望感。這種愁緒塞尤爾隻對薇薇安說過。

修斯陪着她在小說區閑逛。塞尤爾從書架抽出一本《迦南童話》，翻開書，問：“修斯最近在忙什麼？”

修斯說：“《光明神典》的再版，我修改了一些内容。”

塞尤爾愣了一下。

《光明神典》是歌頌光明神的史詩，從光明神創世到福澤人類的叙事詩，到福音贊頌神的恩典，是諾亞宗教是獨一無二的神典，宗教脫胎于神話傳說，神話與宗教互相影響互相吸收，原始典籍裡有神明間的鬥争，帶有上古的野蠻意味，現代的神典向教化民衆簡單易懂的方向演化，但即使如此，作為唯一的神典，自存在之初，到千年後的現代，隻有增加贊美的部分，卻還是第一次修改内容。

塞尤爾不由得好奇：“修改了什麼？”

修斯似乎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隻是說：“等出版了你就知道了。以及，學校的課程也會做些改動，從下學期開始，光明神典這門公共課将變為選修課。”

這可是個大改動，不出意外的話，背後，是母親在削弱宗教勢力。

而身為教皇的修斯也同意了這次改動。

曾經人們不再信仰神，如今人們不再敬畏宗教，光明神的傳說也終将掩埋在曆史裡。

窗外，一片樹葉悄然落下。

黃昏将落，而遠處則更加黑暗，唯有王宮與萊特大教堂的光輝永恒。

低沉的鐘聲從鐘樓響起，仿佛是催人歸家的号角，在夜幕下回蕩複泯滅，學生墨水似的從銀白的教學樓四散而出。塞尤爾看着那無邊無盡的黑暗，這真的是曆史上記載的光明之都嗎？塞尤爾走到窗戶前，看着漸黑的天空，說：“萊特的光線都沒以前充足了。”

教堂的金碧輝煌的壁畫是千年前的諾亞，是塞尤爾錯過的諾亞的黃金時代，是光明神的時代。

但自從千年前光明神莫名消失後，萊特就慢慢陷入陰雲。

塞尤爾挺直身子，問：“修斯，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嗎？”

他說：“也許曾經有過，不過神明的時代早已終結了。”

塞尤爾看着修斯的側臉，他想起了什麼了？他在她身邊，他怎麼可以想其他的事情呢？“修斯，半個月後的開學典禮，有我的演出，你一定要來呀。”塞尤爾說，而修斯沒有接話，塞尤爾又開口：“這是我的國土，我的王國，我是諾亞的公主，也是諾亞未來的女王，而你是諾亞的教皇，你必須遵從我的命令。”

修斯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笑了出來：“好。”

卡德的随心所欲讓節目面臨被評委斃掉的風險。

艾依忍無可忍：“你看起來像個活該被母親讨厭的公主。”

卡德哈哈大笑：“不錯嘛艾依，非常入戲，惡毒王後就是讨厭白雪公主的！畢竟我如此的年輕美麗又純潔，而你是個被權力扭曲不知愛為何物的陰暗王後！不過沒關系！還有我愛你呢！我這就帶着獵人殺回王宮！”

艾依：“……”

艾依轉頭對塞尤爾說：“他絕對不能演這個公主！”

塞尤爾十分同意，卡德會毀了這出劇，即使他在傳統故事上做出了很有新意的改編，但他演出的角色形象着實沒那麼好，卡德的個人色彩太過強烈，完全把主角演成了反面人物，若是平時的小劇場還好，可這是傳統的開學典禮。

塞尤爾說：“這樣吧，我們每個人都演一遍公主，哪一個效果好，就用誰。”

卡德：“你這是篡位——這分明是我的企劃——誰演的效果好？我當然怎麼演都演不過你這個真公主，不要妄想了，乖乖演你的鏡子，開學典禮演出表都下來了，我們的演出人員名字都報上去了。”卡德拍了拍新鮮出爐的白底金色花體的節目表初稿，用手指着他的名字“看，白雪公主卡德飾，我們還是壓軸。”

塞尤爾頭疼，到底要怎麼才能把這個演戲欲望強烈的過于自我的導演換掉？他堅持這麼演的話，這個劇本估計直接被砍掉，審核都過不了。就在塞尤爾思考要怎麼辦的時候，卡德發出一聲驚呼，“開學演講奧古斯特？！開學演講曆年不都是教皇嗎？”

視線移到節目表的上半場，塞尤爾看到了奧古斯特的名字。

教會的權力發生了變動，不僅僅是開學演講，估計連校長的職位也要被母親撤掉。而卡德看了奧古斯特的名字好一大會兒，咽口水，将節目表扔到一邊，轉頭走了：“這公主我不演了，你們愛誰演誰演，我再也不想見那群沒審美的評委了，我退出。”

不知卡德為什麼忽然改變了心意，不過她也算是成功争取到了公主這一角色。獵人這個角色也要重新招聘，舊的獵人跟着白雪公主跑了，七個小矮人，啊不，七個花瓶壯漢還留在劇場當背景闆。

導演兼編劇兼主演和二番走了，還沒到節目過審，主創就大換血，塞尤爾也倒順便大刀闊斧的修改了劇本，删掉了卡德多餘的戲份，讓每個角色的時間更均衡些，故事比起卡德更為保守。

獵人這個角色，要年輕帥氣，不能隻有肌肉，沒有腦子。

塞尤爾和艾依面了很多人，都不是很滿意，直到，薇薇安推開她的門。塞尤爾幾乎要哭出來了，并不是塞尤爾有意偏袒好友，隻是，薇薇安的确是所有面試者裡最優秀的一個了，長得漂亮，甚至可以揮舞刀槍，并不是拳繡腿的假把式。

薇薇安是女王的騎士。

可即使如此，嚴格意義上來說，薇薇安并不是很貼合獵人這個角色。

性别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薇薇安不像獵人，倒像騎士。太過有奉獻色彩了，獵人這個角色，要更粗糙，要身經百戰，要帶着點愛與血的味道，而不是純潔的，為他人犧牲自我的天使。

薇薇安讓卡德帶着現實向的劇本多了些童話色彩。

可白雪公主與獵人，不本就是童話嗎？

沒了卡德這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導演，排練非常順利。卡德轉幕後，給他們提供BGM ，塞尤爾第一次知道原來卡德還會拉小提琴，還十分好聽，“月亮王子？你喜歡他？”卡德拉的都是月亮王子的曲子。塞尤爾不确定，“還是你是那位王後的樂迷？”畢竟月亮王子是個翻奏的。

“我才不喜歡她的音樂。”卡德說：“誠然那位王後是這片大陸上再也不會有的音樂天才，但是她有的，隻是登峰造極的藝術表達技巧。”卡德架起小提琴：“她寫這些譜子的時候，并不享受它們，她并不熱衷音樂，她演奏，隻是因為她知道她有絕佳的技巧，而她要将這技巧表現出來，她的音樂沒有情緒，隻有殿堂級别的技巧，仿佛出自任務編寫教科書，但我并不喜歡這種音樂。”

卡德看着她，這還是塞尤爾第一次看到卡德認真的模樣，卡德說：“藝術需要冒險，隻有将自己奉獻其中，燃燒靈魂，才能将靈魂中的惡魔激發出來，它也許不完美，但一定動人心。”

塞尤爾喜歡卡德的音樂，僅限翻奏，卡德興緻所至，做出憂郁的樣子，傾情唱了一首：

“無論我怎麼做都無濟于事，我總是退居其次，

沒人知道我有多拼命，我無法解釋我的心情，

我的血脈讓我瘋狂，

我的一生禮貌謙卑，今夜卻隻能獨自入眠

因為我隻是王子，我是否命中注定如此，隻能當黑發王子，做金發公主的陪襯？

我隻是王子，他隻看到王後，他如何才能看到我雪白皮膚下燃燒的靈魂？做我的獵人？”

塞尤爾：“……”這是什麼？王子獨白？

卡德偶爾來旁觀他們的排練，伸懶腰，“卸任導演之後時間充裕多了，睡得很滿足，就是腰有些痛。”

“腰痛？”塞尤爾投以關切的目光，“你怎麼了？”

卡德一臉幸福：“昨晚和七個小矮人……”

艾依突然出現打斷他：“不用告訴我們你和七個小矮人幹了什麼！！我們一點也不想知道！！！”

卡德無所事事，給她這個新人導演兼主演場外指導，或者場外挑剔：“你這故事太無聊了，或者說，太傳統保守了，公主的叙事早就過時了。你這麼寫，人物性格太刻闆了，塑造人物的時候，你要思考，你的主角，她最深的欲望是什麼？最深的恐懼是什麼？塞尤爾，你的欲望和你的恐懼是什麼？”

塞尤爾：“謝謝，我這個是十分鐘以内的舞台劇，不是大部頭小說。”塞尤爾不理他，卡德不依不饒：“真的，這個劇本不行，我就不該寫公主的故事，而是王子的故事。”

“你不覺得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乎王子，民衆的眼裡隻有公主，童話世界的王子相當于芭比世界的肯，隻是贈品，是綠葉，是陪襯，是免費送都會被扔掉的存在。童話世界的主角永遠是公主，金發公主，黑發公主，白皮公主，黑皮公主，各個種族的公主，王子的演員卻隻有一個，還是同一個，有人在乎過王子都是一個人演的嗎？沒有，觀衆在乎的隻有公主。”卡德說：“世上缺少有關王子的童話故事。”

這麼一說，塞尤爾才發覺，是哦，童話世界所有的主角都是公主。

卡德露出一個堅定的眼神：“所以，我要寫王子的故事，從今天起，我要為王子的存在正名。我要在童話世界為王子搶奪一席之地。”

旁觀的薇薇安笑意溫溫柔柔，說：“哎呀呀，王子不本就是世界的主角嗎？擁有了現實世界還不夠？還要來搶占粉粉嫩嫩的烏托邦童話世界？”

是哦！差點上卡德的當了！

被戳破的卡德笑嘻嘻，又去騷擾薇薇安：“指不定我和聖女大人十分投緣呢。”

薇薇安：“哦？”

卡德：“聖女大人仔細想一想，我是gay，你是les，我們湊在一起，不就是政治正确？”

薇薇安笑了：“卡德小王子還真會開玩笑，您誤會了，我不是les。”

卡德轉了轉眼珠子：“我在彎之前也是這麼想的。”

塞尤爾把薇薇安拉回來排練，“不要理他這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原導演。”

雖然嘴上這麼說，塞尤爾作為一個有追求的公主，怎麼會允許自己寫出普普通通的本子？塞尤爾再度來到圖書館，查詢劇本寫作的書，看着看着，身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報紙區，翻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報紙。

報紙頭條：莫伊斯主教當選教皇——

咦？原來修斯之前叫莫伊斯？為什麼從來都沒有聽他提起過呢？

報紙上，修斯十分年輕，長得和現在沒什麼兩樣，給人的感覺卻差了很多，剛剛當選教皇的他，意氣風發，而現在的修斯，多了一份沉穩。畢竟二十年都過去了。隻是，真是奇怪，按理來說，現在修斯不應該四十多歲了嗎？怎麼看起來還是二十五六青年的樣子呢？

塞尤爾翻了翻臨近幾期的報紙，企圖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卻意外在生活版面看到這樣一則信息：

誠信征男友：

本人尼克斯，性别女，愛好男。17歲，身高166，體重五十斤左右浮動，身體很好，爬一千海拔的山臉不紅氣不喘。

萊大國語系準大一，目前在教廷實習，正常雙休，月入1狗，經濟上可以自給自足

愛好：探店展覽，因為上學才搬到萊特，最近瘋狂跑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