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光線不足,萊特還是千年前的光景,修斯站在祭壇旁,外面是帝都宏偉的風景。流動的水池中,他的面容如千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修斯閉上了眼睛,他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她的笑聲越來越近。塞尤爾經常來找他,問他很多問題,政治方面的,曆史方面的。她開始将手伸入朝廷,令修斯意外的是,塞尤爾真的在把公主當作職業來做。
如何得到民衆的喜歡,如何得到曆史的喜歡。遇到困難的時候,就來找他讨論,并在他的指導下改進。她的認真,讓修斯無法拒絕她的探訪,與她走得也更近了一些。他看着她認真記筆記的側臉,好似回到了千年前的歲月。
她騎馬在草長莺飛的宮廷,一如幼時,修斯将她舉上馬鞍,他像往常一樣把她舉到馬上,他們的身體自發貼近對方,他隐藏的感情因肌膚的觸碰而升騰,塞尤爾感到他動作的一滞,她垂頭看他,他藍色的眼睛也正凝視着她。他們四目相對,塞尤爾的手按住他的肩膀,他的手握住她的腰。
塞尤爾想起小時候,她就很喜歡修斯的手掌,他掌心的溫度,他修長的手指,幼年的她期盼着長大,她想,再長大一點,等她成為一個女人的時候,那雙手就會摟上她的腰。
而此時此刻,他們貼近彼此。
塞尤爾笑了出來,歡快地叫道:“修斯,修斯,你要保護好我,别讓我從馬上跌下去。”
他想,好,隻要你想,我永遠都會保護你的安全。
她很喜歡這花園,也總是教他陪他一起散步。每次和她在王宮花園緩緩行走,時間總是會過得很快。她成長了很多,收斂了任性,她的生活也在他面前徐徐展開。她在上什麼課,出席了什麼慈善活動。塞尤爾努力讓自己成為人民心目中的公主。
塞尤爾說起自己,也說起克裡斯汀,她說她如此喜歡克裡斯汀,“他是一個特别害羞的人,他看我的時候,很容易臉紅,不僅僅是臉,耳朵,脖子根,都很紅。好像媽媽花園裡玫瑰的顔色。”
晚些時候,克裡斯汀會來接她。
他看着她眼珠轉動,陷入愛情的模樣。
“修斯。”
她叫他的名字。
“直到現在,您依然思念您的妻子嗎?”她問道,一雙如黑夜般美麗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依然愛着妻子嗎?修斯被塞尤爾的美麗震顫,說:“我愛她,直到現在,我依然愛她。”
他沒有猶豫。
塞尤爾說:“真羨慕啊,你的妻子是個很幸運的人,能有你對她如此的深情。”
“也許這樣也好。”
塞尤爾歎了口氣。
“我有了我的愛人,你也依舊愛着你的妻子。這些日子我終于想明白了,我對你的感情,不過是小孩子任性的獨占。被你當作信徒愛着,被你當作妻子的影子,也沒什麼不好。我要好好愛克裡斯汀,他是個可愛的人,我再也不對你固執了。這麼久以前,謝謝你一直包容我的小孩子脾氣。”
修斯聽完塞尤爾說的每一句話,他的血液和心髒都凍住了,他沉默了很久,他聽到她用小女孩的聲音,說:“對修斯來說,愛是什麼呢?”她在他身邊,用手肘支撐着腦袋,從下而上,仰望着他。
她的氣息無處不在,欲望在他沉睡多年的身體隐秘生長。
她穿着粉紅的禮服裙,披着鵝黃色的兜帽,一雙眼睛潋滟着水光,像萊茵黑河上的月光。
月光從天窗落下來,照在她的臉上。
這月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月,他卻永永遠遠地留在了歲月裡。
她一雙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愛你的時候,想讓你成為我一人的教皇,我想讓你待在我的宮殿裡,我會在王宮為你修建聖堂,你不需要這些信徒,你隻需要我。”塞尤爾笑了,自嘲道:“多麼幼稚的想法啊,畢竟你告訴我,愛并非占有。”
愛怎麼不是占有呢?
他曾将他的妻子困在他的城堡中,隻能見他一人。
他以為他留在了過往的歲月裡,可是感情洶湧,如月下的波濤,如初見她時,海洋的波濤。那暧昧的夜色讓他們的愛帶着些絕望的色彩。
可她已然有了新的生命,她的笑容在他心上投上陰影,他要怎麼說,他做過很多對不起妻子的事情,他的妻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并不開心。他說:“愛是寬容,慈悲,與放手。”夜晚如過去的陰暗降臨,而這古老的教堂,依舊燈火通明,牆壁上懸挂的畫像,女孩的笑容,都像是對他的審判,他再無心力。他轉回身,面向祭壇,“公主,夜深了,您該回宮了。”
是啊,又到了夜晚,為什麼和她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那麼快?
餘光中,塞尤爾站起身,她的身影在一片金碧輝煌中,像是一個幻光。她對他行了個屈膝禮。修斯閉上了眼睛,隻要閉上雙眼,她就不會存在,他開始在心中念禱詞,向神明祈禱,可他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毫無作用,因為他的感情開始複蘇,他的心,早已跌入塵世。
克裡斯汀接走了她,除非她陷入危險,修斯從不會用神力探索她的位置。千年來,他做諾亞的教皇,平等地愛着他的子民。而此時此刻,他開了天眼,追蹤塞尤爾的身影。他看到她和克裡斯汀坐上馬車,克裡斯汀向塞尤爾講述他的研究,沙丘在風的呼嘯下不斷地改變形狀,海洋微生物積聚成了白垩,白垩的頂部曾經是海底的一部分。亞特蘭,那片因他們的錯誤而幹涸的海洋……塞尤爾側着臉,饒有趣味地聽着,她黑色的頭發垂落下來,黑色眼睛帶着笑意,彎彎的,潋着水光。
他想起她問他,“修斯,你相信神明嗎?”她的黑眼睛發亮:“媽媽說,宗教本就是企圖。進入教堂之前,就應該知曉自己的欲望。”
他說:“我是教皇,我怎麼可能不信神明呢?”
他相信神明嗎?他要怎麼去說一個謊言?信仰神明?信仰哪個神明?光明神?他信仰他自己嗎?
為塞尤爾心動的不僅僅是他,也有尚且年輕的克裡斯汀,他停住了那些長篇大論,說:“塞尤爾,我好久沒見你了。”
塞尤爾露出一個笑容:“我們昨天不也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