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受父母感情破裂的影響。
黑尾鐵朗對親密關系總有種潛藏的畏懼。
也許是爺爺奶奶和爸爸,十幾年如一日清透的愛始終包裹住他。
比起愛情,他更相信時間維系着的親情。
哪怕友情,也比愛情來的可靠。
他也曾想過要談戀愛,也好奇過女孩子抱起來是什麼感覺,在青春發育期,身體蓬勃的欲望盡數交給夢裡看不清的影子。
他并不感到羞恥,卻也從來不曾主動追求。
基于愛情的情感能堅持多久呢?爸爸媽媽的感情不能說不濃厚,但依然抵不過微小裂痕,經年累月中劃下的深淵。
保存得當的結婚錄像帶,每年紀念日都在沙發上重溫的父母,兩人還要細數婚禮上出現的每個人近況,和新交到的新朋友。
父親下班常常會帶鮮花回來,有時是包裝精美的火紅花束,有時是車站便利店的單隻花朵,甚至是路邊、公園帶水珠的花苞,還要伴随一句“哎呀,看到這麼漂亮的花就想起你了”。托老爸的福,小小的黑尾一度認為,世界上所有的漂亮花朵都應該是母親的。
甚至常有父母的朋友們做客時候,都不免感歎“真不敢相信,從校服到婚紗,你們的感情還能十幾年如一日的熱戀啊。” “看到黑尾你們,就還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愛情存在啊。”這樣的話語。
說他們不相愛是不可能的。
毫無疑問。
但依然分開了。
那些分隔開的時間碎片裡,有日光下的甜蜜和深夜的争吵,小小的黑尾鐵朗透過門縫,在黑暗裡,看着曾經炙烈的愛情,變幻成歇斯底裡的發洩。
他一次次用枕頭捂住耳朵,自己哄自己‘明早就好了’。
然而像是被設定下什麼程序一樣,似乎到了時間,就分開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媽媽帶着姐姐,突兀的離開了。
說是突兀,也不确切。
畢竟之前媽媽也問過自己,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外公外婆那裡。
在小黑尾心驚膽戰中,她又歎氣,留下一句“那樣他會很可憐吧,小鐵,拜托你要照顧爸爸啊。”
黑尾從小就知道,愛情是沒用的東西。
他沒辦法放任自己去考慮愛情。那是早晚會消散的,不牢靠的東西。
如果愛情會褪色,斑駁的像看不清内容的無效照片,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要出現比較好?
‘能不能剔除愛情這個過程,直接成為家人呢?’偶爾夜深人靜時,他會這麼想。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入校就在同級生裡享譽美名的‘大和撫子’花山院千花,即使是一心裝滿排球的黑尾鐵朗也有所耳聞。
‘不過,那種溫室裡的大小姐,完全不是自己的取向啊,感覺很裝,真的有人會時時刻刻保持微笑嗎?不會是微笑面癱臉吧?’他也會這樣想。
等在排球部被部長介紹說,‘這位花山院千花同學,會成為排球部的經理’時,就更搞笑了。
‘喂喂,搞什麼?那種大小姐,怎麼可能做洗衣打掃的經理工作,該不會是部長用來泡妹的把戲吧,這人把排球部當成什麼啊?差勁!’面上還在被學長們支使黑尾鐵朗愈加煩躁:‘能不能多把心思放到排球上啊!’
果然,經理的加入,并沒有改變一年級生們做雜活的命運。反而‘對一年級生大呼小叫’這種行為,成為高年級生在出色女性面前,展示優越感的途徑。
唯一令黑尾意外的是,這位花山院千花小姐對部長并不敢興趣,不知道是不是太單純沒聽懂,她多次拒絕部長話裡話外暗示的邀約,并對夜久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甚至在發現前輩們支使夜久幹雜活時主動幫忙,在事态越演愈烈前,一臉天真的說“夜久君就好像我表弟一樣,看到他就忍不住關心他的學業和課後生活呢。”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心的,總之前輩們在發表一番‘花山院你就好像個大姐姐一樣啊。’、‘未來一定能成為優秀的主婦吧。’……諸如此類的廢話後,他們總算對夜久态度有所收斂,居然開始接納夜久。
誠然黑尾跟夜久一直不對付,現在也一樣。不過當時在前輩們壓迫下,還能堅持下來的一年級生,隻剩下自己、海和夜久三人。于是不可避免的,即使一見面就吵架,但姑且三人關系還算不錯。
黑尾也是從夜久那裡得知,這位花山院經理,國中時當過三年網球部經理。她曾經的部長,初一進校就打敗當時的部長,接下網球部長的重擔,在網球部名聲不顯的情況下,連續三年打入全國大賽,讓網球部成為關東豪強。
她願意加入排球部,也隻是聽聞,在音駒唯一拿得出手的運動社團,就是曾經打入過全國大賽的排球部,認為能在這裡混一份簡曆就好,雖然現在看起來不太可能了。
黑尾嘲笑:“虧她每時每刻都能保持微笑,居然說出這樣功利的話。”真是她自己說的嗎?被前輩們知道,會哭的吧。
海信行感歎:“但是排球部現在這個樣子,她居然還能堅持下來啊。”
黑尾點頭:就是,這樣根本看不到希望的部門,她一個隻想着混資曆的人怎麼會堅持下來?
夜久衛輔撓撓頭,表情有些困惑:“雖然打算退部,但花山院也說,現在的排球部隻是缺一個好隊長而已。”他也不太明白,就算高三學長退部,也是現在的高二學長當部長,境遇大概不會有什麼變化。
往下算兩年後,才輪到現在的一年級生當隊長。
而花山院平時隻跟自己接觸,黑尾就不必說了,海這家夥可是跟花山院同班的,但從來沒見過兩人一起走到排球室,更别說單獨站在一起了。
至于自己,自由人可是不能當隊長的啊。
她為什麼跟自己說呢?夜久不解。
黑尾鐵朗聽到這話腦子裡像過電一樣,戰栗感從尾椎迸發到頭皮,肩膀搖晃着打個激靈。
“黑尾你怎麼了?”
黑尾鐵朗心不在焉:“沒,沒什麼。”像是抓到一根線頭,你不知道扯開它是隻會扯出半截殘線,還是會扯散整件毛衣。
像是被祖師爺在頭頂輕敲三下,黑尾鐵朗在聽到這句話的當天,在高一年級末的傍晚,毫無自覺的攔下将要放棄青春,準備嫁人的花山院千花。
“花山院經理,請你留下來。”
凜冬乍襲,寒鴉四起,十一月冷風吹散灰白天幕,他們此刻相遇。
對方在說話。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盡管早就認識,但黑尾鐵朗還是感覺,從此刻起,他才看見花山院千花。
原來她也不是無時無刻不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