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的東宮,隻餘長樂引着趙側妃主仆,往藥室而去。
吃瓜小間諜3号,躲在藥室暗閣中,伸出的觸角泛起微光,把李巍傳喚趙喬桑的畫面通過意念傳給千裡之外的主人。
顧念正在吃蜜汁春杏,嘴裡正被酸味酸的呲牙咧嘴,就看到藥室之門被緩緩推開。
蕪湖~狗男人,這麼急色,她一不在,就找别的女人!
她好不容易咽下滿嘴的酸杏,忙揀起一顆蜜棗壓壓驚!
“殿下萬安。”
趙喬桑跨門而進,她的繡鞋尖剛沾上青石闆,裙擺就被暗褐色的血漬咬住了邊角。
蒸騰的水汽裡,赤着上身的李巍垂着頭,對着她倚在藥桶邊,脊柱骨節在蒼白皮膚下凸成嶙峋的山岩,潰瘍爛肉自腰間翻卷到了胸口。
腐液順着尾椎滴進桶裡,發出“滋滋”的聲響,朦胧的霧氣散在整個藥室。
“桑桑……”李巍沙啞地喚她。
這一聲喚,如同記憶中的少年太子對她的深情,趙喬桑看見李巍在袅袅霧氣中,緩緩擡頭,猩紅瞳孔在水汽中灼灼如鬼火,唇角還沾着腥紅的血痕。
李巍被疼痛折磨的意識不清,他似乎看到了他熱情如火的喬桑,張揚着如浩日般的笑容。
“過來。”他臉上揚起“溫柔”的笑,擡了擡手,指尖滴滴答答落着惡心的粘液。
趙喬桑卻被太子的表情吓到,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雙腿不由自主向後退去。
她覺得好害怕!
記憶裡很多場景都是模糊的,她隻記得太子對她的極緻寵愛,卻沒想到,這份寵愛……竟然這麼危險。
“桑桑……抱我。”李巍忽然從水中起身,踉跄着跨出藥桶,驚雷木藥水混着膿黃的液體,濺在地上一攤,腐肉擦過青磚,拖出蜿蜒的血痕。
趙喬桑記憶中模模糊糊的場景,此刻清晰地露在她面前,尖叫地看着污水、比之亂葬崗還要惡心的屍臭朝着她冒着滋滋白煙,滾滾而來。
“啊!不要過來!”她捂住嘴,狼狽不堪地奪門而出,胃裡翻江倒海,她隻來得及跨出房門,就狂吐不止。
尖叫刺破了藥室的霧氣。
李巍停住了腳步,想要抱抱的雙臂懸在半空,猩紅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
他垂着頭,孤獨又可憐地站在其間。
顧念看着畫面中的李巍,想到他曾經對顧遠說過的志向,但因為被他親母種下的屍毒,而被“心愛的女人”嫌棄,甚至連一個抱抱都不可得。
突然覺得他有那麼一丢丢可憐呐。
她吐出嘴裡的甜棗,挑選出一顆苦味的甘草梅,抛到嘴裡,含着甜中帶着絲苦的甘草梅子,好好同情了一番太子殿下。
屋内的随喜、屋外的長樂,還有顔霜,則都難以置信地看着趙喬桑。
這還是趙側妃嗎?
他們的趙側妃,可是最喜歡殿下的,怎麼可能因為嫌棄害怕的奪門而出,惡心反胃到連黃色膽汁都吐出來。
長樂走近她,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背上,他緊繃聲音問:“趙側妃,您不是會銀針療毒嗎?還請您,救救殿下!”
趙喬桑僵住,她哪裡會這些?!
那是記憶中的“自己”會的,不是此刻的她啊!
她的支支吾吾、猶猶豫豫,讓衆人冷了心。
“滾。”
李巍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比刀劍更冷。
她不是他的桑桑。
連一絲絲都不是。
看着這個冒牌貨,隻會讓他更痛。
她也不是顧念。
顧念不怕他的屍毒,會張開雙臂,如燕投林般,撲到他懷裡。
顧念也不嫌棄他的腐臭,會笑吟吟地埋在他脖頸處,說,殿下身上有桂花甜釀的清香。
顧念會溫柔幫他喂藥,用白嫩嫩的手指,擦去他嘴角藥漬。每晚同眠,又似對他這副潰爛之軀極為喜歡,總是想盡辦法于他親密相貼。
他望着門外抽搐着身體,還在嘔吐的趙側妃慘白的臉,心想,這個做不了會在他夢魇時用冰涼掌心捂住他眼睛的人。
她代替不了顧念。
李巍突然輕笑一聲。
他曾經在顧念身上找喬桑,現在卻又在“喬桑”身上找顧念。
他真是可笑至極!
門外的趙喬桑聽到李巍可怖的笑聲,連滾帶爬地起身,繡裙在門檻上扯出道裂口,她卻不敢回頭。
隻聽見身後傳來藥桶翻倒的巨響,腐液潑在青磚上的“滋滋”聲,混着男子壓抑的悶哼,像極了那年她在父親營帳中聽見的,敵軍奸細被灌毒酒時的嗚咽。
随喜看見殿下赤着腳站在翻倒的藥桶旁,腰間腐肉還在往下滴着黑血,可殿下的眼神卻空洞得可怕,像被抽去了所有生氣。
直到殿下忽然彎腰撿起地上顧姑娘留下剜他腐肉的剔骨刀,看着殿下一刀刀剜去爛肉。
刀刃切入腐肉的聲音像在割自己的骨頭。
随喜淚水洶湧,咬住袖口,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隻見殿下左手撐在牆上,指節幾乎要嵌進磚縫,右手的刀卻穩得可怕,一寸寸剜去爛肉,腐血順着刀刃滴在他腳背上,燙出滋滋的白煙。
可他竟連睫毛都不眨一下,唯有唇角勾起的冷笑越來越深,像是在嘲笑自己這副身子,連腐肉都在思念那個人的狼狽模樣。
這滿身腐肉,竟然對她成了瘾。
他一刀刀剜去腐肉,妄圖戒掉對她的瘾。
“怎麼,不過三年,你已經忘了曾經的孤是怎麼處理自己這滿身腐肉的?”
當刀刃劃過最後一塊腐肉時,李巍忽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碎了的瓷片。
随喜猛地擡頭,看見殿下倚着牆滑坐在地,胸前新剜的傷口翻着紅白相間的血肉,卻還在往青磚上滴着鮮血。
“随喜,将孤的裹屍布拿來。”
随喜顫着聲,取來了三年未用的裹屍布,這是姜堰留下的抑制屍毒發作的特殊的布。
但因為趙側妃嫌棄裹屍布不吉利,且她擅長用銀針抑制太子殿下的屍毒發作,太子殿下便不再用了。
李巍接過,避開他的手:“滾,孤自己來。”
随喜被李巍小小的“關照”的動作,感動地淚水直接滾落地面:“殿下……”
“連你也不聽孤的話了?”
随喜哪還敢逗留,手腳并用滾出藥室,在門口又遲疑停在門口。
他轉頭往裡看,隻見黑洞洞的藥室内,他的太子殿下,一個人默默纏繞着裹屍布,孤獨苦寂如同一頭獨自舔舐傷口的悲狼……
這個畫面也傳達到了顧念面前。
啧啧啧。
這李巍,倔強倨傲緻斯,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
為了那句說出口的話,讓她随他生死,竟然自剜腐肉。
但,看着他孤獨舔舐傷口的可憐模樣,顧念還是有了絲心軟,她想,明日她便對他,更多幾分耐心吧。
夜深了,顧念起身,重新洗漱一番後,叫小寵物們趕緊休息,便合眼睡了。
勞逸結合,睡覺休息可不能耽誤。
東宮中的小蠱蟲們,收到命令,打了哈欠,紛紛睡去。
而裹好屍布的李巍,在寂靜到恐怖的東宮中,悄然走回桃林,一片一片揀起被他碾入塵土間的桃木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