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垂下眼簾,沉聲問:“那兄長說‘東宮有變’是何意?”
如今皇帝對太子黨明捧暗貶,有捧殺之意,本就如履薄冰,東宮又有何變動?
顧衍冷笑一聲,面色如滴墨一樣難看。
“太子沉溺女色。”
“嗯?”
顧淵怔了一下,不由哂笑,“少年慕艾,人之常情。”
“兄長未免過于憂慮。”
女色而已,對于一朝太子,完全說不上污點。
顧衍冷笑一聲,一口悶下手中的烈酒,狠狠道:“太子他……他沉溺一煙花女子,壞了身子。”
“我叫人瞧過,不中用了,太子日後恐難再有子嗣。”
此話一出,如驚雷乍響,顧衍顧淵兄弟倆面面相觑,一個面冷如冰,一個滿目震驚。
太子膝下還未有嫡子,甚至一個兒子也沒有,隻有太子妃生的一個女兒。太子妃是徐家人,小徐後有意提攜自己的侄女兒,道嫡子尊貴,給太子後院那些女人全賜了避子藥,不叫她們在太子妃之前産子。
誰知竟造成如此光景。此事東宮未敢聲張,小徐後不知,太子也沒想叫顧衍知道,卻沒能瞞過手眼通天的顧太傅。
思緒百轉千回,顧淵的臉色也變得同樣難看,他道:“多找幾個先生,興許……能治治。”
太子無子,壓根兒不用什麼江山社稷圖,也不用皇帝費盡心機弄什麼權衡之術,不能綿延子嗣的太子有什麼用?坐等百年之後,把太祖打下的基業拱手讓人麼!
一陣冗長的沉默後,顧淵舔舔唇,知道兄長既然這麼說,已經無可轉圜的餘地。
他沉聲道:“要我做什麼?任憑兄長差遣。”
太子這艘船注定非沉不可,大廈将傾,他們靖淵侯府又将何去何從?
可惜,淑妃入宮太晚,那會兒皇帝已經對女色意興闌珊,靠着侯府才得了個四妃的位置,要是有他們顧家血脈的皇室子嗣,他們何須再愁!
顧衍閉了閉眼,道:“你什麼都不用做,你我皆是聖上的臣子,忠于聖上。”
皇帝還沒死呢,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顧衍慢不疾不徐地撩起袖口,親自給顧淵滿一斟酒,又成了那個運籌帷幄的顧太傅。
顧衍道:“聖上叫你制衡戚家也好,守衛皇城也罷,甚至叫你去找那副子虛烏有的江山社稷圖,你也應下。”
“沉住氣,朝中有人對你示好,無論清流、世家,你皆不要理會。萬事有我。”
兄長的諄諄教誨,在顧淵心中劃過一陣暖流,盡管他如今已經是威風八面的大将軍,他一直活在兄長的護佑下。
顧淵點頭,道:“知道,兄長還有何吩咐?”
“遠離東宮,若太子相邀,推了。”
顧淵對兄長向來唯命是從,但他心中依然疑惑,道:
“我靖淵侯府和東宮密不可分,我就算推拒太子邀約,大約也于事無補。”
他隻當顧衍要和東宮一刀兩斷,可顧家已經替太子做了太多事,晚了。
顧衍低聲笑,并未對顧淵解釋其意,隻是舉起手中的杯盞,和他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他道:“回去罷,明日還有早朝,勿要貪杯。”
見他不想回答,顧淵也沒有再問,他大步邁出門檻,忽然身形一頓,猶豫片刻,他深呼一口氣,轉過身:“兄長,我——”
如他今日所言,年少慕艾,有什麼錯呢?
他最後把持住了,她要跑,那次兄長奉命離京,還是他把她捉回侯府。
論迹不論心,他沒有背叛兄長。
“夜裡路滑,回去罷。”
顧衍擺擺手,打斷胞弟的話,顧淵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隻得颔首退下。
月色涼如水,偌大的書房隻剩他一個人,顧衍低頭,搖晃酒壺裡剩下的酒水,一飲而盡,皎潔的月光落在他如玉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陰暗。
***
翌日早。
顔雪蕊淺眠,昨夜沒有顧衍打擾,她睡得香甜,天剛蒙蒙亮就醒了。
碧荷和窈兒伺候她梳妝洗漱,碧荷手腳麻利,相比起來,窈兒難免顯得笨手笨腳。
在又一次把顔雪蕊的烏發拽痛之後,顔雪蕊叫碧荷退下,自己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頸側的長發。
“侯府不是久留之地。”
她溫聲道:“如今各方勢力盤踞,府中容不下心大的丫鬟。”
顔雪蕊雖不理府内庶務,卻對朝政之事略知一二——顧衍會對她講。
顧衍身為太子太傅,早朝後去東宮為太子講經,晌午便回府了。下午處理公文,或者見他的門客,剩下的時辰,幾乎全膩在主院。
兩人日日相對,顧衍就算精力再好,也不能時時刻刻做那事兒。顔雪蕊在花房擺弄她的香料,顧衍便在一旁的桌案上為她謄抄古方。
她起初不大愛說話,顧衍也抿唇不語。如此過了幾年,每日隻有花草和誠惶誠恐的丫鬟們,她有些寂寞。
有一日,顧衍忽然對她說了一件朝事,不,也不算正兒八經的朝政,大約是某個官員寵妾滅妻,結果那個妾室給他戴了頂綠帽子,把别人的種兒當親兒子養,贻笑大方。
其實并不好笑,他說這話的時候薄唇緊緊抿着,眸光緊盯着她。
沉默片刻,她說:“你去把那盆海棠給我搬過來。”
沒話找話,不如别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