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愚鈍”“不聰明”“可悲”啦,也就是聽聽而已。宿傩好像對她評價就是很低,因為她除了偶爾逗樂,根本也派不上用場。
這個評價毒辣又準确。她什麼也不會。但是運氣很不錯的被留下了。
到晚上,清風徐吹,草叢中蟲鳴也不太明顯,因為城内的某家似有宴會,歡愉的聲浪傳出去很遠,遊宴吹奏彈唱的音樂,在這處寂寥的小院中盤旋。
浮舟聽見斷斷續續的曲子,有首她曾練過,現在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下意識低低哼唱,等反應過來自己發出聲音後才停下。
但這也遲了,隔壁主屋的宿傩朗聲問她:“你怎麼不唱了。”
浮舟先大膽回答:“因為準備睡覺了。”
這是一個好理由,但不是個好借口。宿傩果然沒搭理,安排她:“你過來。”
明确的指令沒有轉圜,作為一個忠仆,她一刻也不耽擱地熱情奔赴。
過去隔壁後又是一輪問話。
浮舟拉開居室的門,這裡果然比她的房間暖和,或許是因為房間中有一面牆的蠟燭。前幾天裡梅安排她用布仔細擦過燭台。
“今天沒挂帷帳,你直接過來。坐桌子旁邊。”
主人有命,浮舟應從。她跪坐好後就乖乖低頭,臉朝着側邊宿傩的方位。
“方向感不錯嘛,下次繼續。”他誇她。
浮舟聽過鎮子上的小孩子喊好狗狗乖狗狗的時候,也是這個态度。
高興不起來呢。
她順從點點頭,就當是應付。
“你怎麼不說話?”
因為沒什麼好說的。浮舟輕聲細語問道:“大人想聊些什麼解悶呢?”
“你今天很高興?”
“……今日确實狀态閑散了些。”她承認錯誤,“聽他們傳來的聲音,想起了以前。”
“想念嗎?”
“沒有呢。”她偏頭,門簾放下,歡聲笑語的殘餘還能從縫隙裡漏進來。
在一陣低一陣高的背景裡,浮舟說:“在樂館裡不如跟在大人身邊好。”
“那你又哼以前的曲子,沒什麼說服力啊,浮舟。”宿傩的聊天就是給人出難題,目前還不知道答不出來有何後果。
浮舟每次都會努力圓一個好說法,如今也是:“音律是樂事,所以遊宴的開心場合才要請樂館的歌舞。對主人家是享樂,對派遣的樂師歌女則是辛苦。我曾經也給人彈琴的,可如今情況不同。所以剛才是因為高興才情不自禁地哼歌的。”
“你頭腦還挺靈光,現在還用上成語了。”宿傩開始像誇好狗狗一樣誇她。
但浮舟想,自己的确很年輕,确實值得高興。于是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
結果他轉而開始批評:“傻呵呵的。”
她笑不出來了,抿嘴。
“真是搞不懂你這種蠢笨的人每天都在想什麼。”
想要宿傩,浮舟在心裡回答,具體為:眼牙發腦足血淚……她表面上還是天真爛漫的,小聲說:“想讓宿傩大人不無聊。”
“真遺憾,你連這個用處都快沒有了。等你沒有了樂趣的那天……”
浮舟起初想着最差不過死掉而已,但又想到自己正在宿傩的食物鍊上,還是不要那麼悲慘地好。
現在,她聽了宿傩突然就轉到警告,又被推着出格了一把。
于是浮舟俯下身子就往主座上的男人腿上趴。腰一彎,頭一低,臉一埋。
一氣呵成。
這房間她來過很多次,地形什麼的已然清楚,也知道宿傩必定是一腿平放一腿屈膝立着,所以很順遂地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好像她已經排演了無數次一樣。
“嗚哇大人請不要丢下我。”她的臉貼着他的衣擺,或者褲子,兩隻手摟着懷抱裡粗壯的腿。
她哀求:“我這幾天也很聽話對吧?您讓我做什麼我立刻就做了。就算沒什麼用好歹也還有無用的忠心哇!”
宿傩也沒想到浮舟會這樣,但他半是哂笑半是提醒:“……你自己也都說了,無用。”
“重點是忠心!”她再度明确,“總之就是宿傩大人請您一定要感受到我的心意啊。”
宿傩沒推開她,也沒言語上的制止,在她一股腦滑稽地訴衷情之後,竟然也不說話了。
她緊緊貼着他的腿,半晌後宿傩才道:“瞧你之前也還算穩重,行事也還算有分寸。呵,今天倒是反常。”
“……仰慕您。”浮舟硬撐。她心底裡隐約察覺,這麼說他也不會信的,可倘若不說恐怕更會為難。
“你再說一遍。”宿傩要求。
浮舟即刻就願意重複,結果他後半句竟然轉而說:“再說一遍,我現在就殺了你。”
這是她第一次,直面猝不及防的死亡威脅。以往它們細若遊絲,而如今橫成一堵牆垣。
浮舟的心如顫抖的弦,呼吸像被誰人的指尖繃緊,咽喉緊閉。
可她還是沒松開手,臉像不願意接受現實一樣更加深深埋進布料中,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其實,還有一部分難以啟齒的原因……您能不能别吃我啊?”
瞎話到樸實的白話反差過分巨大。宿傩還是沒推開她,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這在浮舟聽來更是刺耳。
但她還在忐忑,疑心他總不會一邊舒暢爽快的笑,一邊把她斬來下酒--